李稚鱼小时候矮矮的,去体检经常被社区医生提醒要多喝牛奶。
五岁时候,她父母带她去公园放风筝。
爸爸买了一个巨大的风筝,比李稚鱼还大。李稚鱼放不起来,也拿不动,非常不高兴的面对妈妈的镜头,半点笑脸都没有露出来。
李稚鱼给季丛看过那张照片,季丛记得。
季丛还记得李稚鱼说,她上小学的时候年纪还小,记不全老师交代的作业。疯玩一晚上直到要睡觉了才想起作业没写完,她一边哭一边赶作业的时候,她妈妈在边上帮她分担剩余的功课。
后来李稚鱼读了初中,她爸爸妈妈为了让她多睡五分钟,把家搬到了她初中对面,只要五分钟就能到学校。
等到了高三,每天的营养餐不用说,她爸爸妈妈还每天跟她说,考不上大学也没关系,他们能养她一辈子,让她千万不要有压力。
……
李稚鱼和季丛说过很多很多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季丛都记得。
“那不是我妈妈。季丛……季丛那不是我妈妈……”李稚鱼哭花了脸,披散下来的头发被泪水和汗水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季丛不敢去看,只是死死捏着李稚鱼的胳膊,捏的她那白皙的皮肤上都是自己的红手指印。“稚鱼,我知道你很难接受……”
“我、我有亲子鉴定书。”一直沉默着的妇人,晏然,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就要往屋里去。
“别——别去!”李稚鱼尖叫着破了音,“不要去,你不要去,我不要看。”
晏然停下脚步,回身走近李稚鱼。她一只手握成拳,另一掌摊开,两只手叠在一起,望着李稚鱼,满脸的小心翼翼:“好,不看,不看。贞贞,妈妈知道你现在……”
“我不是贞贞。”李稚鱼说完这句话扭过头去,对上季丛的眼里全是哀求。她在求自己松开她,她在求自己给她一个怀抱,一个避难所。
季丛的心又开始狂跳不止,让她呼吸困难。
自从认识了李稚鱼,季丛的心脏就没有怎么好过。
她甚至还为此去医院检查,可是心脏没有任何生理性的问题。
“不要看我……”季丛咬着牙,闭起眼来。
她不过是在飞机上偶遇了这个长得和晏然有五分相似的女孩子,不过是邀请她来自己家里住,不过是拿到了晏然和她99%相似,确认有血缘关系的亲子鉴定书。
她不能做李稚鱼的避风港的,因为她是亲手打破李稚鱼单纯生活的罪魁祸首。
“你是我的贞贞,你也知道,不是吗?”晏然伸出来的手难以控制的颤抖着。它缓缓抬起,轻轻放到李稚鱼的脸上,“你小时候就很聪明。我去拍戏,你就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就告诉我你认得了好多字,自己看了好多书。”
李稚鱼使劲摇头:“没有,没有。我上小学了字都认不全,作业都写不完。”
“你小时候还很爱喝牛奶。那时候你说,牛奶喝多了会长高。”
“我不爱喝牛奶,我小时候长得很矮很矮。”
“我有你小时候的照片。”
“我也有,我家也有。求您,求您——”
“那你家里,有没有你的百日照,有没有你的满月照,有没有你的周岁照?”
季丛感觉到手上的力量松了,李稚鱼腿软,整个人跌进自己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呀?”李稚鱼不看季丛,只盯着晏然,“您不是我的妈妈吗?”
“我是你的妈妈呀!”晏然见李稚鱼承认,整个人都因为激动和喜悦而发抖,她大步上前就要把李稚鱼抱在怀里,却被李稚鱼下一句话给说的怔在原地。
李稚鱼说:“那您为什么要这么逼我,让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马上就接受您呀!”
三人静了很久,只能听到蝉鸣不绝。
季丛收到晏然投来的目光,会意的低下头去对李稚鱼轻声说:“我们先进屋好吗?外面太热了,进屋你喝点水,我们都冷静一下。”
李稚鱼没出声,季丛就当她默认。牵上李稚鱼的手时,季丛触及一片冰凉。
李稚鱼坐着晏然家的沙发上,季丛坐在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搭在李稚鱼的腿上。她卑劣无耻的希望能以此给李稚鱼传递一点安慰,哪怕这个伤害是她本人带来的。
李稚鱼在沙发上安静了一段时间,季丛给她送水她就握着水杯喝水,喝完之后季丛帮她把水杯从手上拿下来。
等到又过了五分钟,李稚鱼终于开口了:“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她问的是季丛,但是答话的却是坐在李稚鱼左侧方单人沙发上的晏然,“那年你三岁。我在剧组拍戏,刚杀青就接到保姆的电话,说你在公园里走丢了。”
那不只是对于晏然,也是对于母亲而言最大的噩梦。
保姆说,孩子是她一扭头的功夫就不见的。
晏然找警察调了监控,真的看见保姆在转身放东西的时候,有一个戴着大檐帽的男人捂住孩子的口鼻,一把抱走了孩子。
那段时间晏然根本睡不着觉。
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女儿哭泣的样子。女儿浑身是血,全身是伤,不停的向她求救。女儿哀求她,质问她,在梦里斥责她,说她不是好妈妈,说全世界她最讨厌妈妈。
这样的梦持续了整整二十年。
“……我找了所有的地方,把每一个戴大檐帽的人都找过……可是还是没有找到你……”晏然说到这里,已经陷入回忆,她的双目因为过于绝望而显得空洞,四肢不自觉的发颤。
李稚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出手去盖到晏然的手上,轻轻握了握。
晏然的眼泪落下,滴到李稚鱼的手上。“多少次……我多少次以为能再见到你只能是在梦里了……”
晏然反手握住李稚鱼的手,把李稚鱼的手放到自己的额上,轻轻的蹭一蹭。“妈妈对不起你,贞贞,妈妈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李稚鱼的这句话刚刚出口,眼泪又夺眶而出。她任由晏然握着她的手,“这些年我过得挺好的。我爸爸妈妈对我都很好,她们很爱我的。我也没有受伤,也没有吃苦,也没有怪你。我都不知道我不是她们亲生的。”
李稚鱼确实不知道,但有些被她遗忘的细节也确实在刚才的对话里渐渐的被她想起。
比如她的家里没有她的满月照或者周岁宴的照片。她问过妈妈,妈妈说在以前住的老家,被大火烧了;比如小时候曾有邻居家的小孩说她是被捡来的,爸爸知道之后非常生气,但是对她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小公主;再比如李稚鱼从来没有听妈妈提起过怀孕的时候有多么辛苦……
“小季告诉我了。”晏然说着,看向季丛,眼神温柔亲切,“她说你过得很好,我这些天也放心了。只是之前一直不敢确认,后来也是小季帮忙……妈妈知道你很难相信这件事,毕竟你养父母对你那么好。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妈妈也可以给你看亲子鉴定报告的。”
李稚鱼握着晏然的手。
晏然很瘦,瘦的手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连着骨。
其实看不看报告,李稚鱼心里都有了答案。早在她被晏然抱进怀里的那一刻,她就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但是李稚鱼说:“我还是看看吧。”
万一她的感觉出了错呢?
晏然握着李稚鱼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松开。于是她对季丛使了个眼色:“小季,你去拿吧。报告在书房里。”
季丛应身去拿,再回来的时候,递给李稚鱼一份薄薄的文件。
文件前面几页写的内容李稚鱼都看不懂,但是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1号检材所属人晏然与2号检材所属人李稚鱼存在亲子关系’。
李稚鱼把这一行字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多遍,最后卷起报告问:“我可以把它拿走吗?”
晏然不停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李稚鱼握着亲子报告,又问晏然:“那这个事情当时为什么没有上新闻呀?”
如果新闻里播报的话,或许爸爸妈妈就会知道她们捡到的是谁的孩子……
晏然的脸不自然的一僵,然后尴尬地笑着说:“哦……因为……我当时是隐婚生下的你……”
李稚鱼不解的歪歪头。她在晏然的话里听出了更多的意思,但是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够想出来。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震动起来,估计是到了一个小时,赵和给她打来了确认的电话。
李稚鱼走到一边,和赵和简单地说了几句,报了个平安。
挂断电话前,赵和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稚鱼叹息一声:“一两句讲不清楚。晚点再说吧。”
电话挂断了,李稚鱼回过身去对晏然说:“能不能让我先回去,我实在有点……难以消化。”
晏然点头起身,对待李稚鱼比对待所有的客户还要客气和谨慎:“当然,当然可以。不过……等你慢慢消化,妈妈能不能来找你?你住哪里,我可以去吗?”
李稚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先看了季丛一眼,再对晏然点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