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延煜没有遇见穆归晚。
他前脚才出延禧宫，后脚就和迎面而来的夏初临撞了个正着。
穆延煜连忙向夏初临道歉：“抱歉夏姑娘，我没看清……没有撞到你吧？”
夏初临脸蛋红红，摇了摇头，用帕子掩住嘴唇，一双大眼睛透着关切：“燕王爷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去找我姐姐。”穆延煜又向她拱手，“真是不好意思。”
“那我也不耽误王爷，请。”夏初临微微侧身，手轻抬，给穆延煜让出了前面的宫道。
穆延煜抬脚才要走，又一回身：“你今日怎么在宫中？是同夏侯夫人一道来的吗？”
夏初临眼睛一弯，点点头：“宝皇贵妃娘娘前几日便邀了娘亲带我一道入宫来的，说有事相商。娘已经去了，我被六公主叫去说了会话，这才耽搁了。”
“哦……”穆延煜一顿，旋即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欸？是我母妃叫你和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也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
再说下去，未免是对夏初临的轻浮冒犯。
夏初临一双眼含笑，显然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那我也得去。”穆延煜脚步一转。
夏初临挥挥帕子，“你别去了。我们女孩子之间说话，你一个男儿去了怪叫人尴尬的。再说了，你不是着急去寻嘉公主吗？”
穆延煜又是一顿：“也是。那好吧。我改日再来寻你。”
穆延煜出了宫，但是没能在嘉公主府找到穆归晚。
门口守门的侍女说公主和驸马一道出去了，不知去了哪里。
穆延煜怏怏的，回宫的时候想寻夏初临，可她又与她母亲已经出宫了。
穆延煜于是无精打采地坐在宝皇贵妃身边，问她今日和夏侯母女说了什么。
宝皇贵妃心不在焉：“没什么。煜儿，今日事情太多了，母妃有些乏了。”
他就又被送出去了。
穆延煜不愿回屋，可在外面又不知该去哪里。
走着走着，他同晚霞一道走进了御花园。
穆延煜正想找一处坐下歇息，却听头顶树上悉索动静，很快便有树叶大片大片落到头上。
他抬了头，一个干干瘦瘦，脑袋上带着顶草环的小孩儿出现在他的眼前。
穆延煜不由自主皱起眉来：“赋！你怎么这个样子？”
那小孩儿，穆延赋，整个人趴在树枝上。听见穆延煜的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但话和笑都是嘲讽：“嘿，大姐姐都叫人欺负了，你不帮她报仇，还打算管我规矩？”
“你个小孩儿知道什么？”
穆延赋不答话，只一翻身，轻轻巧巧从树上落到地上。他仰起头，气势比穆延煜的身高还要高：“我怎么不知道？你母妃叫了个老不死的姑子来装神弄鬼，那死姑子说你姐姐是叫我大姐姐杀的。”
说到这儿，穆延赋一撅嘴，冲着穆延煜边上的地方就吐了一口唾沫：“我呸！我大姐姐什么样的人物，犯得上杀穆江晚那样的女人？少搞笑了！”
“穆延赋！”眼见穆延赋的话越说越难听，穆延煜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你小小年纪满嘴污言秽语像什么样子？！我今日非要禀了父皇，叫他好好罚一罚你！否则你要翻了天去了！”
穆延赋根本不怕他，一挺胸膛，像个英勇的小战士：“我说你亲姐姐，你心疼了？我就知道，你平时‘晚姐姐’叫的亲热，其实都是假的！你和你那三姐一样，都是最会装样子的假人！”
穆延煜从小被父母姐姐捧在手心长大的，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话。当下气得伸手就推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穆延赋被他推了个踉跄。刚一站稳，他就小牛犊似的一头顶向穆延煜的腰，试图把穆延煜撞倒。
穆延赋撞的又猛又狠，饶是穆延煜这么大的少年也有一时没有招架住，被他撞的往后退了几步。
穆延煜伸手去拉穆延赋的衣领，手刚碰到穆延赋，就听身后一道凌厉的女声：“住手！”
穆延煜立即停手，穆延赋抬起眼皮瞟了一下来人，也连忙直起身来。
“端母妃。”
穆延煜错愕地瞥一眼身边瞬间站的规规矩矩的小孩。穆延赋一双手放在身边，脊背挺直，眼眸低垂，是个十足十有规矩好教养的孩子。
穆延煜紧随其后，向端皇贵妃施礼：“儿臣延煜问端母妃安。”
端皇贵妃目光如炬，将两人看过一遍，“谁先动的手？”
穆延煜瞥了穆延赋一眼，他不动声色，装个老实人。
于是穆延煜道：“端母妃，是儿臣先动手的。”
端皇贵妃的目光便落到穆延煜身上。她的话不多，但举手投足间都是凌厉，让人不敢在她面前随意开口。“为何？”
穆延煜垂着眼帘，“赋弟出言不逊，儿臣一时气不过，就……”
他的后话没有说，但是端皇贵妃已明白他的意思。穆延煜偷偷抬起眼皮去打量她，端皇贵妃面容平和，看不出任何变化。穆延煜甚至都难以从她的话音中判断她的情绪。“延煜，‘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为何意？”
穆延煜的额上立即冒出一滴冷汗：“贤德君子以人道治理犯错的人，错误改了就可以了。端母妃，儿臣明白您的意思，是儿臣错了。”
端皇贵妃微一颔首，随后又看向穆延赋：“母妃平日如何教导你？”
穆延赋一拱手，“嗯……您说，让儿臣谨言慎行，那个……祸，祸从口出……”
端皇贵妃蹙起眉来，显然是对这顽劣的孩子颇为无奈：“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比虑其所终，而行必稽其所敝，则民谨于言而慎于行。你是大越的皇子，一言一行皆是百姓表率，懂吗？”
“儿、儿臣明白……”天气不热，但是穆延赋头上已经出了一额头的汗。
端皇贵妃说教完，走上前两步取出帕子，细心的为穆延赋擦去汗珠：“回去吧，把我刚才说的话抄上五百遍，抄完了才能出来。”
“啊？！”穆延赋抬起头，神情如同见鬼。
端皇贵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言和眼神都是温柔的：“不要‘啊’，母妃陪你一道儿。”
穆延赋像是很听端皇贵妃的话。此时只是撇了撇嘴就乖乖应道：“那好吧……”
“好，你先过去，母妃随后就来。
端皇贵妃令身边的宫女送七皇子回宫，自己却留在原地没有走。
穆延煜猜到她有话同自己说，便老老实实地等候。
果然，待人都走之后，端皇贵妃开口：“你近日见过嘉公主吧？”
她叫自己的亲生女儿好陌生，却对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孩子那么温柔。穆延煜在心中暗想，她们母女还是那么疏离。
不过想归想，穆延煜嘴上没停：“端母妃，儿臣近日未曾见过晚姐姐。”
“哦。”端皇贵妃听到这个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穆延煜不催她，只见她微微抬头望向远方天空，留给他的侧脸带着一丝落寞与倔强。
等到穆延煜打算开口询问的时候，端皇贵妃低下头来望着他说：“你还是不要和她太过亲密，她会给你带来灾祸。”
这话乍一入耳，穆延煜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等到在脑海里徘徊过一回了，穆延煜终于后知后觉的怒从心来：“您是她的生母！怎么能这样说她！”
端皇贵妃对穆延煜的反应不以为意，淡然地笑了笑，也不再多做解释，回身便往外走。
穆延煜气不过，一手紧紧握成拳，在端皇贵妃身后喊：“晚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姐姐！您根本就不懂她！”
端皇贵妃没有停下脚步，她今日穿的鹅黄长裙裙摆逶迤，衬得她如同一束春光。她用不大不小，刚好让穆延煜能够听清的声音答道：“没有母亲，不懂孩子。”
穆延煜还想回击，端皇贵妃又慢悠悠地添了一句：“延煜，都是在议亲的人了，说话做事不要那么急躁。”
穆延煜又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和端皇贵妃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被她牵着走。
穆延煜不喜欢这种感觉，可又惦记着她是穆归晚的生母。
“是——”
一直到端皇贵妃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穆延煜才高兴的欢呼起来：端母妃说他是在议亲的人，那母妃将夏侯母女叫去，肯定是为了他的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