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靖二十年虽以丧事开头,但又像是否极泰来,丧事之后接连都是喜宴。
先是穆归晚下降,再是定王立侧妃。如今这喜宴又轮到了蜀王穆延璐头上。
新郎官穆延璐一大早就醒了,兴奋的一整天都咧着嘴合不上。
穆归晚实在看不下去弟弟的蠢样,随了份礼说了几句客套话,马上躲到女眷席里再也不肯露面。
“嘉公主。”穆归晚还没坐稳,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女音。
她循声看去,景川侯的大小姐夏初临着一身新绿站在她面前,笑吟吟看她:“臣女问您安。”
“是夏妹妹。”穆归晚的声音里透露出一分欣喜,“真巧呀,在这里遇到你。你身子如何了?可都大安?”
夏初临走上前一步,展开双臂给穆归晚看:“都好了,您看,都好好的,劳您惦记。”
穆归晚当真认认真真的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再煞有介事地点头:“是了,是都好了,精气神也好了。”
夏初临快活的跨上前一步,“今日我母亲没有陪我一道来,这里有许多人我不认得,能不能劳烦公主带带我呀?”
穆归晚喜欢夏初临的活泼,加上她是穆延煜心仪的女孩儿,穆归晚是不可能说不的。“当然好。”
今日的喜宴是在蜀王府举办,来的基本都是看着穆归晚长大的,或者是穆归晚看着长大的皇亲国戚。
穆归晚一一为夏初临介绍,直到看见一个干练爽利的女子迈着大步走来。
她愣了一下,但还是对夏初临说:“这是定王前几个月新册的侧妃万氏。”
穆归晚说这话的时候,万氏已经走到她和夏初临的面前。万氏向穆归晚俯身,请安时的声音铿锵有力,像是一柄利刃,让人难以忽视:“妾定王侧妃万氏给嘉公主请安,嘉公主安康。”
穆归晚先免了她的礼,再问:“定王妃没有来吗?”
万氏低垂着眼,但眉宇带着无法抹去的骄傲得意:“回公主,小郡主今日身体不适,王妃和王爷皆留在府内照顾郡主,不曾前来。”
“那你?”
“妾奉王爷之命来道贺赠礼。”
穆归晚点一点头:“知道了。那你去忙吧。”
通常她这么说完,对方会知情识趣地离开。不过万氏没有。穆归晚分不清她是迟钝还是过分傲慢。
万氏的目光落在夏初临身上,审视又疑惑,“这位是……?”
穆归晚没有来得及接话,夏初临就自己回答了:“臣女是景川侯之女。”
“哦,夏氏。”万氏显然对这些关系十分了然,当下说道,“景川侯曾与家父一同游猎,妾也一向仰慕侯爷为人。若夏姑娘不介意,倒是欢迎你有空来定王府玩。届时妾一定好生陪伴。”
穆归晚心里冷笑,万氏一个侧妃,行举之间倒是将自己当作王妃一般。也不知是穆延洵惯出来的,还是她本就这般张扬。
夏初临见人少,听人说话只是说话,听不出深意,也不会去想背后的含义。她道:“既然侧妃邀请,臣女……”
“夏妹妹,我有些累了,你陪我到那边亭子去坐坐吧。”穆归晚突兀的出言打断。
夏初临先一愣,又一点头:“好。”
穆归晚向万氏客套:“抱歉,我们先行一步。”
万氏这回倒是没有再出言。
至二人到了亭中坐下,夏初临没有忍住询问:“公主,方才您为何不让臣女跟定王侧妃将话说完呢?”
穆归晚沉吟片刻后道:“定王郡主如今染疾,府上一定没有心思玩乐。你去了人家还要分出心思来陪你,岂不是冒失了?不如等到郡主身体大好,你若想去,我同你一道。玩也玩得尽兴,也不担心和她们不熟悉,没有话说。”
夏初临只是单纯,不是愚蠢。
她品出了穆归晚话中的意思,于是道:“那也好。臣女听公主的。”
等到喜宴结束,穆归晚在马车上将这段插曲说与孟宗听。
孟宗一概是不评价旁人,只是听过了应和穆归晚几句。穆归晚也不再说,垂下眼去看孟宗的腰间。
孟宗便问:“怎么了?”
穆归晚指一指他腰间别着的一个玉佩,“你这玉佩的络子都旧了,赶明儿我叫人给你换一个新的吧。”
孟宗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无妨的。”
穆归晚点点头,又摇摇头。
之后孟宗便将这桩事情抛到脑后。穆归晚也没有再提。
就在他完全淡忘的时候,穆归晚却突然捧上一枚小小的看上去十分精致的同心络。
“好看吗?”穆归晚问。
“好看。”孟宗配合。
穆归晚得意的弯了眉眼,“那当然啦。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她一旁的容之紧跟着开了口:“驸马不知道,公主为了做这枚络子费了多少功夫。她又想给您惊喜,只能等您睡着之后偷偷的做,眼睛也费了不少呢。”
穆归晚微微侧首,警告她:“只有你话多?”
容之便住了口。
孟宗上前去,将穆归晚揽在怀里,“令贞,辛苦你了。”
穆归晚在孟宗怀里,把整张脸埋进他的胸膛,支支吾吾的羞怯:“不,不辛苦的。只是我许久不曾做过了,怕做的不好看,你笑话。”
“怎么会呢?你做得特别好看,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络子。”
孟宗话是这么说的,也立刻将这同心络戴到了身上,此后都不曾摘过。
“你戴在身上,真好看。”穆归晚先看同心络,又看玉佩,最后看向孟宗粲然一笑。
孟宗低下头去,轻吻穆归晚的额头,“是我的妻子做的好看。”
穆归晚依偎在孟宗怀里时,蜀王的新王妃洛临棠刚向皇后请过安,从坤宁宫出来,准备往裕嫔所在的承乾宫去。
不过洛临棠还没有走出坤宁门,就被迎面走来的一人撞到。事出突然,她站不稳,‘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洛临棠身后的宫女连忙‘王妃’‘王妃’的叫着,把洛临棠扶起来。
不等洛临棠问,对方已经开始骂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撞本宫!”
那女子骂声尖锐又刻薄,洛临棠哪有见过这般阵仗的。当下连带洛临棠本人都慌了神,更不用说她身边的小宫女。
其中一个小宫女已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战战兢兢喊了一句:“太、太子妃……”
洛临棠重新站起来后,不等对方再说话,也不等自己说话,那眼泪便已经大滴大滴的落下来。她抽噎了两声,见太子妃晏昭宁表情更为不悦,连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稳住了心神,说:“妾是蜀王妃。妾不是有意撞到您的,抱歉。”
洛临棠认为虽然是太子妃撞的自己,但自己刚才说的客气又有礼,太子妃应该不会计较。何况太子妃根本没什么事儿,自己反而摔了一跤。
可她没想到,晏昭宁听了她的话后,原本好看的眉毛皱的更紧。她一抬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洛临棠,烦躁地呵斥:“你给本宫跪下!”
“什么?”洛临棠错愕地看向晏昭宁,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别说洛临棠和她的宫女,就是晏昭宁身边的宫女听到晏昭宁这话也都是一愣。
为首的宫女上前试图劝诫:“太子妃,蜀王妃也不是有意的……”
“闭嘴!”晏昭宁微微侧头对那宫女尖声道,随后她又转过头来看向洛临棠,“本宫叫你跪下!你是聋了吗?!”
洛临棠被她吼的双眼含泪,可绝不下跪,“您为何要妾跪下?妾又没有做错什么。”
“你分明撞到了本宫,还说没有做错什么?!不要让本宫说第三次,蜀王妃,你给本宫跪下!”晏昭宁说着,走上前一步。
洛临棠往后退了小半步,一滴眼泪已经落下来。她虽然从小没了爹,但是在孟府里长这么大,也一直是顺风顺水的。从来没有人这样大声和她说过话。而洛临棠现在虽然怕,但不肯落了自己和孟家的面子。是以她将一张白玉面孔憋得通红,却只是说:“您,您这是不讲道理的!”
“对,本宫就是不讲道理。”晏昭宁冷笑一声,“在这宫里,我就是道理。蜀、王、妃,你若还不跪下,本宫自有办法让你跪。”
洛临棠求助似的看了看刚才站出来试图为自己说话的宫女。可是那宫女慢慢低下了头。她又回头去看看自己的宫女,自己的宫女早低着头不说话,恨不能假装自己不存在。
洛临棠见无人能帮,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又被晏昭宁一个厉色制止。
于是,她慢慢弯下膝盖,跪在了坤宁门的石板路上。
晏昭宁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你且跪着,不许起身。等到本宫从坤宁宫出来的时候还要看到你。”
等到蜀王穆延璐从乾清宫出来,往坤宁宫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妻子一边哭一边跪在坤宁门门前。来来往往的宫人们都看着,却无人敢上前相助。
穆延璐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他一边跑过去一边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披风盖到洛临棠的头上,把她和自己裹在披风里。
穆延璐用额头贴着洛临棠的额头,急得眼泪也跟着洛临棠一道儿往下掉,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这是怎么了?我的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我一刻不在,你就在这里跪着?是谁欺负你了?是谁这么坏?!”
洛临棠在披风里止不住地发抖。穆延璐连忙握住她的手,试图给她一点儿温暖。
他又怕她哭的竭力,把洛临棠抱进怀里抚了一会儿背,让洛临棠平静一些,才又说:“别怕,夫人,你别怕。我来了,我来了,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直到这一刻,洛临棠才哭出声来:“……咱们走吧,别在这宫里了。延璐,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