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又传来穆延煜的声音,穆归晚便没有再听下去。
不过此事过后的几日,穆归晚还是带好了礼和点心,规规矩矩的往景川侯府去,正式的登门道歉。
所幸夏姑娘落水并不严重,只是受了些惊吓。等到穆归晚去的时候,她已恢复彻底,又是能说能笑的模样了。
夏侯夫人在一边看着女儿笑吟吟地样子,无奈的对穆归晚说:“公主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按说要道歉,实则该是七皇子。可是……也罢,人家毕竟是嫡子。”
穆归晚垂下眼去,像是为弟弟的不懂事感到羞愧内疚,“赋弟这孩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分明是一个母亲生的,柏弟在他这年纪已是十分成稳,不但三字经千字文都读完了,甚至已开始学诗赋读礼记。可赋弟却……三字经还背得颠三倒四,如今更是……唉。”
夏侯夫人安安静静听着,也不方便对于皇家子女有什么非议。不过到了最后,她还是叹息着说了一句:“端皇贵妃端庄持礼,如今也只能盼望她了。”
她谈论到自己的生母,穆归晚却没有接话。
夏天一眨眼过去,穆归晚在公主府门口接到第一片落叶的时候,明珍公主之死也像是枯叶落地,了无声息。
穆归晚曾去过延禧宫看望宝皇贵妃。她本是明艳之人,可经过此事陡然消瘦,脸颊凹进去,像是将死的蝶。
穆归晚在她面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草草敷衍几句就打算走。可宝皇贵妃喊住她:“阿善如今也大了。那日陛下同本宫提起江南织造许家的次子,本宫觉得很好,可是阿善她却不愿。她同你一贯要好,你能不能帮本宫去劝劝她?”
穆归晚站在延禧殿中,规矩温婉的应:“好。宝母妃,您照顾好自己。阿善那里儿臣会去劝说。”
她当时答应的轻松利落,可真要去了,穆归晚又不知见了面当从何说起。
在公主府门口站了一会儿,穆归晚任由风把手中落叶吹走,再搭着容之的手上了马车入宫。
延禧宫静悄悄的,在四九城像是一个沉睡的小兽。
穆归晚站在延禧宫门前已经将她和穆善晚从小到大都想了一遍,仍旧没有人出来迎她。
她不觉得奇怪,提起裙摆面色坦然的走进去,在穆善晚所居的揽星楼门前停下。
揽星楼是一个不规整的长方形。屋门没关,一到门前先见到的便是一张四人位的四方小几。小几边上有一个一人高的摆架,上面摆了些素净的瓷瓶。
穆归晚不在这里多停留,穿过四方小几往内室走。
她当然遇见了神色惶恐的宫女,但是并不在意。抬手阻止宫女的言论和行礼的动作,穆归晚穿过走廊,径直而入。
穆善晚坐在内室的书桌前翻读诗书,屋门打开了,她头也没有抬。
穆归晚回身关上门,在穆善晚的床榻边坐下。
穆善晚虽然还是没有抬头,但忍不住咬着牙道:“你站起来。”
穆归晚眨巴眨巴眼睛,摆出无辜的懵懂:“我走累了,想要坐一会儿。”
“你……”穆善晚合上书,可仍然没有看她,“你分明知道。”
“什么?”
穆善晚皱起眉毛,嘴角跟着下撇。这是她不高兴时惯有的表情。“我不喜欢别人坐在我的榻上。”
“那你把我拉起来。”穆归晚伸出一只手,长长的袖子顺着伸手的动作滑落,露出雪白细腻的小臂。
穆善晚站起来走向她,但仍然没有抬头。可余光足够她看见那段藕臂。她在心里恨穆归晚,恨她不知轻重没有分寸。也恨自己时至今日仍然没有办法放下她。
等穆善晚走到穆归晚面前,穆归晚的手一翻,掌心朝上握住了穆善晚的手。接着她微微用力,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把穆善晚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前几日,我去看望了宝母妃。”
穆归晚一句话就让穆善晚抬了头。她惊慌又警惕的看着穆归晚:“你和我母妃说什么了?”
穆归晚嗤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能让你母妃知道。”
穆善晚默然:是吗?
穆归晚为她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温温柔柔说:“宝母妃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穆善晚其实知道宝皇贵妃想要她下降。她浑身僵硬着,故作镇定又故作不知情。
穆归晚不拆穿她,也没必要拆穿她。“担心你的婚事。阿善,你也大了,该找个驸马了。”
放在几年前。不,早几个月前就够。穆善晚绝对不会相信穆归晚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时候她还情真意切地和自己躺在同一张榻上,诉说她对自己的情深。
可只不过是几个月而已,什么都不一样了。
穆善晚不敏锐,但是再迟钝也知道在穆归晚求嫁孟宗之前一定出了什么样的意外。否则她实在想不出一个人怎么能做到如此分裂,一边爱人,一边计划嫁予他人。
除非——
“我对你而言,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对不对?”穆善晚的口气很硬。
穆归晚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她。
穆善晚又问:“江晚,是你杀的吧?”
穆归晚在这句问话里听出了肯定的语气。可她仍然微笑,看穆善晚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穆善晚抬手挡住穆归晚的脸,“不要这样看我。”
穆归晚握住她的手,“你知道的,我不会对你说假话。”
这是她们二人之间曾经保证过的。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说假话。
可是感情都是假的,这样的承诺还会真吗?穆善晚想。
穆归晚不知道她所想,只是说:“那夜我确实在延禧宫。”
穆善晚的心陡然缩紧。
“我看见了一个人从抱琴出来,但是没有看清是谁。”
“你为什么会在延禧宫?”
“我睡不着,想来看看你的。”
“那你为什么不说?”
“说了有什么用?”穆归晚叹息,“我没有看清是谁,也没有看清那人是什么样的。什么证据都没有,说出去不是和没有说一样吗?”
穆善晚起先想认同她的话。可转念又觉得不对。若穆归晚当真不知那人是谁,也会描述个模糊的身量高矮,走路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含糊其辞。
“不对。”穆善晚摇头,“你不知道那人是谁,那人身量高矮你还看不清吗?迟迟,你一定是知道那人是谁的。”
穆归晚有一瞬的沉默,再开口时她说:“你太冲动了,阿善。”
“什么?”
“江晚在众人面前扬言想要天下。可无论是玩笑还是她真心希望,这话都是大逆不道的。”
“我知道。”
“这便是那人害她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太子害怕父皇真的禅位给江晚?”
穆归晚摇头,嘴角抿起一抹笑意:“我没有说太子哦。”
“可是太子妃恐怕没有这样的能力。”
“自然。昭宁那人虽然脾气极坏,但确实是个干脆爽利的主。”
“那是谁?”
穆归晚看着她,有一瞬间眼神近乎怜悯到慈悲:“不是太子和太子妃,还有人不希望江晚真的得到帝位。那人很擅长伪装,能将这世上人都骗过去。”
穆善晚心说那不就是你吗?但是看向穆归晚无奈又带些惊恐的样子,她突然想起了早年间关于皇后胁迫端妃的一个传闻。
穆善晚不知道传闻真假,但她确实有几日没有看见穆归晚。等到再见到穆归晚的时候,她又对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讳莫如深。
而在此之前,包括直到如今,皇后一直都是懦弱的代表。
一股冷意从后背袭来,穆善晚对自己猜到的人不死心,认为皇后只是遇事就哭的没用的女子,不可能心思这么缜密,做下这样的事情。“你的意思……是皇后?”
穆归晚一下子泄了精气神似的,原本绷直的脊背一下塌下来,别过头去不看穆善晚,“我没有这样说。”
穆善晚还在难以置信。穆归晚松开她的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回过神来看自己:“阿善,你是敌不过皇后的。你要去扩张你自己的势力。”
穆善晚回过神来,想起穆归晚今日过来的正题。她冷哼一声:“比如嫁给江南制造的次子吗?”
“那没什么不好的。”穆归晚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直接揭发皇后定然不妥,况且我根本没有凭证能够给你。可若你从她的娘家开始呢?”
穆善晚的神情有些松动,但她语气仍硬:“我不信你。”
穆归晚松开她的脸,站起身来俯视她:“没关系,我不需要你信我。只要阿善你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对你说假话就好。”
穆善晚抬头看她,实在难以从她的话里明辨真假。
可是穆归晚不在乎。她甚至俯下身去在穆善晚额上落下轻轻一吻,之后在穆善晚的耳畔温柔的像是甜言蜜语:“阿善,你发烧了。”
穆善晚这才感觉到自己脑袋的沉重和浑身的颤抖。
如果穆归晚不说她还不会察觉,可现在穆善晚觉得自己即迟钝又混乱,好像被麻绳缠绕,分不清出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