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善晚说的道理,鱼敬忠都知道。
“可若以此就猜测是嘉公主,是否有些……”
“您说得对。若只是以此就猜测是嘉公主,那不大合适。”穆善晚打断了鱼敬忠的话。她放下茶盏,身子微微前倾,“可是表哥您想,这宫里还有谁能够自由出入延禧宫不被怀疑?谁能有这么仔细的心思?又是谁,能够对一个公主下手?”
鱼敬忠在心里琢磨着穆善晚的话,不敢信,也不敢不信,“可是,嘉公主恐怕没有理由这么做吧。”
穆善晚重新坐直,再一次端起茶盏,“是吗?可若是为了母妃呢?”
“母妃?”
穆善晚手中的茶盏倒映出她无神又严肃的脸,“您只听说嘉公主为了嫁给孟宗不惜与端皇贵妃撕破脸皮,断绝情谊。可您不知道,嘉公主曾因自己无法达到端皇贵妃的期许在深夜痛哭。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啊,远没有那么简单。”
穆善晚抬起手,将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端皇贵妃一直帮助母后协理六宫,可是她始终比不过膝下有子的我母妃。若能以伤害姐姐来重创我母妃,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鱼敬忠的眉毛微微蹙起来。他犹豫着说:“可是这太牵强。嘉公主一直是个心善的温柔女子,怎么会……再者,既然定要通过残害手足的方式来重创宝皇贵妃娘娘,嘉公主为何不选择六皇子?毕竟那是宝皇贵妃娘娘的亲子啊。”
“除掉六弟,对于嘉公主而言本该是一劳永逸。可是六弟对她大抵还有我不知道的用处吧。”穆善晚放下茶盏,“我知道今日我来,是空口无凭的胡闹话。若说给别人听,别人定要说我心窄,胡乱拉踩。但是表哥,我恳请您查一查。嘉公主她并不是如此清白之人。”
穆善晚说的真切,鱼敬忠的心跟着一软。因为此刻的穆善晚坐在他对面垂着眼帘,像是有许许多多的话不曾说出口,像是经历了许多不能说的事。
鱼敬忠问她:“妹妹,你怎么了?”
穆善晚被他的这句问话烫到了嘴巴,抬起眼帘来飞快地眨了眨,“没有。表哥,我只是想请您查一查。嘉公主她……很会骗人。”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鱼敬忠一直没有能够理解。
他只是看着从小跟在他身后长大的小表妹站起身来,款款离开。她行动的时候如同一道微风,什么也带不走,什么都留不下。
穆善晚在鱼府的时候,她的亲六弟穆延煜正在嘉公主府上用膳。
穆归晚坐在主位,右手侧是穆延煜,左手边是孟宗。三人皆秉持着‘食不言’的规矩,将一顿饭吃的万分冷清。
穆延煜把筷子放到碗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穆归晚循声看去,就听穆延煜说:“晚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呀,弄得我还以为我在承乾宫和端母妃一道儿吃饭呢。”
穆归晚听了就笑,不紧不慢地往穆延煜碗里夹了一筷子肉,“你今日倒是闷闷的,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
“没有的事儿。”穆延煜夹起刚才穆归晚夹给他的肉,一口送进嘴里。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瞥了孟宗一眼,“算了,还是等吃完了再说吧。”
等到三人吃好了饭,侍女将饭桌撤下去,给每人换上一杯清茶。
孟宗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因此喝过茶水,就提出有事需要先行告辞。
穆归晚站起来,踮起脚尖为他整一整衣领,“路上慢一些,早点回来。”
“我知道。”孟宗望向她,眼里都是温柔。
待到孟宗走远了,穆延煜伸长的、去看孟宗的脖子才终于缩回来。他夹着嗓子阴阳怪气的学着穆归晚的话:“路上慢一些~早点回来~”
穆归晚听了,立刻笑着拍他肩,“胡闹什么,哪里学来的怪腔调?”
穆延煜不服气的‘哼’一声:“姐姐和驸马关系这么好,以后会不会不欢迎我来玩儿了?”
穆归晚在穆延煜身边的小矮凳子上挨着他坐下,“怎么总是胡说八道呀。驸马和弟弟又如何能一样?”
穆延煜往她身边挨了挨,两人离得近了一些。穆归晚嗅到穆延煜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晚姐姐,那你是最喜欢我,还是喜欢驸马?”穆延煜把话说得俏皮,就像是小孩子在耍赖。
穆归晚捏住他的鼻子嗔怪:“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往后娶了王妃,你可怎么保护她哟。”
穆延煜不以为意:“我的王妃,我当然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了。”
穆归晚似有玩笑似的异议。只不过没说出来,就听她弟弟压低了声音问:“姐姐,你认不认识景川侯?”
穆归晚没有料到穆延煜这一问,愣一下,才答:“你是说夏侯爷?我和他不是很熟,不过和他夫人倒是见过几次。他怎么了?”
穆延煜抿了抿嘴唇,又用手指撮了撮袖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穆归晚后知后觉想起景川侯和侯夫人这么多年膝下只得一女,今年十三。她们夫妻二人对这女儿如珠似宝的护着,平时很少让她露面。
穆归晚见穆延煜把一张白玉面孔涨得通红,忍不住笑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夏姑娘我也见过两面,确实是国色天香。”
“我不是那个意思……”穆延煜的脸更红了,一张嘴张不开似的,支支吾吾。
他对着穆归晚摆了摆手,深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姐姐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喜欢她。只是我上次见她,她吃了我本来打算带给你的一只糖葫芦。我是打算找她讨回来的!”
穆延煜越说越流利,越说越自信,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信了。
穆归晚托着腮看着他,等他说完之后面不改色的“哦”一声。
“姐姐你‘哦’什么?”穆延煜有点儿恼羞成怒。
穆归晚笑起来,指尖摸摸他的脑袋,“我觉得你说的对!你带给姐姐的糖葫芦,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别人抢走了呢?哪怕别人是个大美人儿都不行!去!要回来!”
穆延煜见她一双眼亮晶晶的,盛着狡黠。刚才那股自信一下子泄了下去,整个人都颓了,“姐姐,你笑话我。”
穆归晚见他闷闷,连忙认真起来。她双手捧着穆延煜的脸颊,让穆延煜抬起头来看她:“没有没有的。我们阿煜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笑话你呀。”
穆延煜认真的在她脸上搜寻,没有找到她玩笑的痕迹。这才红着脸承认:“姐姐,等我娶到夏姑娘,你就知道我是会好好保护王妃的男子汉了。”
穆归晚微笑:“好。不过这也很容易呀,你叫父皇为你二人赐婚不就好了?做什么还拐弯抹角的来问我?”
穆延煜摆摆手:“那不行。我怕她不愿意。再说,她还小呢。景川侯和侯夫人那么爱她,定不舍得她早早出嫁的。”
穆延煜当真把这位夏姑娘当作心头宝。
穆归晚心想,他这么怕夏姑娘对他印象不好,又怕人家父母不舍。尽管在穆归晚眼里,这些担忧属实多余,但穆延煜认为有必要,那就是有必要。
因此穆归晚贴心地说:“既然如此,你总往景川侯府跑也不好看。大家都不笨,谁都能看出你的心思。不如姐姐替你多去看看那夏姑娘,顺便替你在夏姑娘和侯爷面前多多美言?”
“那当然也好。”穆延煜笑嘻嘻的,“不过成亲这件事,我也不能全靠姐姐。若姐姐方便,近日多开点儿宴会,叫上我们二人即可。其他的呀,我也舍不得叫姐姐多累心。”
穆归晚伸手戳他额头,“少来。你是我最爱的弟弟,但凡你活一天,我都得为你累心一天。”
穆延煜听了,又马上从善如流的改口:“那姐姐愿不愿意为我累心?”
“愿意,当然愿意。”
穆归晚答应穆延煜的事情,从来没有不做到的。
见过穆延煜之后的第二日清晨,她就让容之准备了一篮子好点心到了景川侯府。
景川侯府坐落在皇城东边,虽占地不大,但方位极好。据说曾祖赐宅邸的时候曾经找过风水先生特意看过,说是这位置能保景川侯一脉平安的。
这几代下来,景川侯的人虽然不一定有大作为,但各个安守本分,懂得知足,确实平平安安,没有什么风浪。
也因此等到如今这位继承景川侯位,景川侯家在京城已有很好的口碑。
门口侍儿规规矩矩向穆归晚行礼,再往宅邸里通传,一切都井然有序又不让人觉得怠慢。
穆归晚喜欢这样的礼数。
待侍儿回来的时候,他虽然拱手低头,但神情从容:“禀公主,今日侯爷有事已经离府,侯夫人说若您无大事,请您往水榭坐坐,权当消遣。”
穆归晚不假思索:“也好。”
跟着侍儿一路,自门口到院中水榭。
景川侯夫人一身清丽,带着身后一个身量稍小的女孩子一道行礼:“妾身给嘉公主请安。”
她身后的那个女孩子声音亮亮的,听上去便舒服:“臣女问嘉公主安康。”
穆归晚笑着要她们免礼,目光却落在那女孩子身上。
夏姑娘直起腰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穆归晚看。她对上穆归晚的眼神也不躲,大大方方的抬起唇角,回以一个快乐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