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梅香
定王府的喜宴在午后结束。
穆归晚和孟宗一起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穆归晚像有点儿闲不住,偏过头去问坐在她左手边的孟宗:“你有没有见到今日的侧妃?”
孟宗被她唤回神:“侧妃在女眷席,我没有见到。”
“侧妃挺好看的呢。”穆归晚一扬眉,兴致勃勃地就开始和孟宗闲话,“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父亲是万大人,我还以为她是一位将门虎女。”
“是吗?”穆归晚从孟宗的脸上看出了他的不感兴趣又硬要装作惊讶。
穆归晚抿了抿嘴,笑着说:“是啊。这位万侧妃看上去可比定王妃要厉害多了。”
孟宗抬起一边唇角,看着穆归晚似有些无奈:“我是看不大明白女人之间的较量的。”
穆归晚“哈”一句:“这不正如我看不明白你们男子之间的那些暗算?”
她好像话里有话。孟宗心想一句,便问:“你是指谁?”
穆归晚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好奇怪——前几日,太子送进大牢的翟翠自尽这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这事外面谁不在议论?”
“就是了。”穆归晚慢慢地皱起眉,“出事之后第二日我便找了柏儿。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翟翠之事是洵弟所做的。可是今日我探了探洵弟,他却又像是毫不知情,甚至颇为烦恼。”
孟宗慢悠悠的把上半身靠在车壁上,落到穆归晚眼里,他有一种悠闲的傲慢。随后,她听到孟宗说:“依我看,定王爷倒不像做此等事之人。况且那翟翠死了,对定王爷又有什么好处呢?”
穆归晚点点头:“这也是我觉得古怪的地方了。可是无凭无据的,柏儿又从不是那种会污蔑人的人。”
“我不甚了解太子,但是定王看上去是正直之人。”
穆归晚不置可否,“若这么说,那柏儿更是刚正不阿。你不知,小时他同我关系最为亲近。可是无论我怎么求他,他却从不肯替我多抄写一份功课呢。”
孟宗觉得她是小女儿心思,有些任性的可爱:“是不该替你写功课的,否则你都学不到东西。”
穆归晚皱皱鼻子,“还好我小时候没有认识你,不然柏儿就要多一个帮手了。”
孟宗见好就收:“可若是这么说,太子又为何要污蔑定王呢?我倒是没有听说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有嫌隙。”
“嫌隙倒是没有。”穆归晚慢慢地说着,“其实在娶太子妃之前,柏儿在宫中还是很受人尊敬的。不过我说这话也不是说昭宁不好。毕竟她还是我的好友。但只是——昭宁也太任性了些。她仗着端皇贵妃的宠爱,自小在宫里就什么样的事都敢做,什么样的话都敢说。”
孟宗留意到她没有叫她自己的亲生母亲端皇贵妃为‘母妃’,而是选了生疏的位份称呼。他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到底没有送出去,只是换了一句话再冒出来:“太子妃到底是端皇贵妃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外甥女入宫,做姑母的恐怕总是要多照顾一些。”
穆归晚说:“这倒是无可厚非了。昭宁生得像端皇贵妃,仗着这个,她从小在晏府就是呼风唤雨的大小姐。后来遇到了柏儿,她更是得意。”
“太子和太子妃确实是伉俪。”
说到这里,穆归晚压低了声音,一只手窝在嘴巴边上,凑近孟宗的耳朵偷偷和他说悄悄话:“当然。柏儿是非常喜欢昭宁的。昭宁是他亲自向父皇请旨赐婚的。他曾经同我说过,他最爱昭宁身上那股旺盛的生命力。”
这是他人无法理解,但又合情合理的事情。
循规蹈矩的太子爱上随心所欲的姑娘,他爱她的随心所欲,爱她放声笑,大声哭的恣意。他爱她身上一切自己不会拥有,也无法拥有的朝气。
穆归晚身上有一股淡淡的,不合时宜的梅花香。这股清香让孟宗在一瞬间失神,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直到穆归晚离他远些,重新回去坐好了,孟宗才恍然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元妻,这也不是许多年以前,他和妻子一道儿出府游玩的时光。
穆归晚像是没有察觉他的走神,只是在说完刚才那一番话后有些害羞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她很合时宜的在孟宗看过来的时候对他灿烂一笑,然后捂住自己的脸。
孟宗笑着伸手,握住她挡着脸的手,“这么大了,还说别人的闲话。”
穆归晚由他牵着手,露出自己的半张脸来,“一般我是不与他人说的,但你是我的丈夫呀。”
“对,我是你的丈夫。”孟宗说着,手中握着穆归晚的手又稍稍用力了一些,好像想要将她攥紧,怕她离开。
穆归晚在马车上喜笑颜开,马车外面的容之却是满头大汗。
她不知道公主怎么了,在散席之前一定要她找到带有梅花香的东西来。
她跑了许多地方,最终在一间小小的铺子里翻到了一把干花。她又火急火燎的找了一个小荷包,一股脑儿地把那干花瓣都塞进小荷包里给公主送去。
这盛夏时节,公主要那梅花到底做什么呢?
容之不知道,也看不到穆归晚在和孟宗说悄悄话之前,偷偷地揉了揉腰间挂着的小荷包,让手上沾了淡淡的梅花香。
容之也不知道,孟宗的头一位妻子,最爱的便是梅花。那位妻子的身上便常年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翟翠一事,陛下最后还是归为了‘畏罪自尽’,并将传太子流言最胜的几个人一并抓住,令人当着众人面狠打一顿,以示警告。
至于那位弹劾太子徇私枉法的御史台官员,早被陛下令人捉去,判了斩刑。
这事到此也就算是告一段落。
可是,明珍公主暴毙的真相仍然没有能够大白于天下。
尤其当翟翠出面,承认自己只是为了陷害太子妃之后,此案更可以算是断了线索。
这里面一定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刑部右侍郎鱼敬忠这两日反复思量,始终无法得出头绪,也没有能够将此事放下。
不说调查此事是陛下吩咐,他的职责所在。只说明珍公主穆江晚不但是公主,也是他的表妹,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鱼敬忠枯坐在书房,沉默着独自喝完了一壶凉茶。
书房的门帘在此时被婢女掀开,鱼敬忠的妻子鱼姜氏身穿水青儒裙,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对坐在书桌后出神的鱼敬忠轻唤:“老爷,熹荣公主来了,说要见您。”
鱼敬忠忙从椅上站起,快步走到鱼姜氏面前展开双臂,“公主来访可有说何事?”
鱼姜氏熟稔的为他将展开的阔袖拉平理齐,“没有。不过公主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不悦。”
鱼敬忠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完,他大步走出书房往东厢门口走。
熹荣公主穆善晚正站在那里,双手负于身后,脊背挺直,立得像一颗松。
鱼敬忠走上前时,想到这位自小养在鱼府的熹荣公主是由大伯母抚养。她很小时大伯母便要求她‘站如松’,无论发生什么,脊背绝不可卸下。
她同她那位恣意潇洒的孪生姐姐一点都不一样。
“臣问熹荣公主安。”鱼敬忠拱手行礼。
穆善晚抬手虚拦他,“二表哥不必多礼。今日我来,是为了姐姐一事。不知表哥是否得空,能容我进去一叙?”
鱼敬忠掌心朝上摊平,胳膊往屋里的方向一展,“自然。公主请,我们书房聊。”
穆善晚不动,等鱼敬忠先走。她跟在后面。
鱼敬忠的院子不大,四四方方的种满了花。在仆人整日打理下显得非常精致漂亮,花团锦簇。
穆善晚从小就喜欢这里。那时这个院子还是由二舅母打理。当时种的花草虽然没有如今这样多,但是已经很是漂亮。她每次功课写不出来,都会躲到这里来看一看花。
书房在这小院子的最东边。
鱼敬忠先踏入,请人端上茶水点心,又请穆善晚落座。
等到一切妥当,侍从关上了书房门后,穆善晚便开口,震了鱼敬忠一个石破天惊:“杀害我姐姐的人,是嘉公主穆归晚。”
“什么?!”鱼敬忠头皮一紧,脊背的冷汗立刻打湿了衣裳,“公主是怎么知道……这……可有证据?”
穆善晚屏着一口气,在此刻缓缓松下来,颇为遗憾地说:“没有。”
鱼敬忠顿觉自己的冷汗白流。可是他知道,熹荣公主从不是这样信口胡说之人。她会这么说,定然有她的道理。
因此,鱼敬忠问道:“公主可是察觉了什么,才有的这想法?”
穆善晚看向鱼敬忠,重重点一点头:“表哥查此案,想必已经问过了姐姐身边的宫女。她们的回答皆是那夜睡着了,不曾留意到是否有人入内,是也不是?”
穆善晚说的确实没错。在此事刚发生的时候,明珍公主身边伺候的人都已经被带去问过了话。
明珍公主不喜欢身边有许多人围着伺候,因此平日睡觉时身边只有两个贴身宫女。
可是那夜,这两名平日里一直忠心耿耿的宫女却不知怎么睡了过去,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
于是鱼敬忠向穆善晚表示了同意。
穆善晚接着说:“两个人守一个人,做的又是从小都在做的事情。怎么这二十年来都无事,却偏偏在姐姐出事的那一夜睡着了?表哥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这自然是奇怪的。”鱼敬忠答,“因此我们也派人在明珍公主的寝屋内搜寻了。发现她寝屋内的香炉里放了迷香。”
“能事先知道明珍公主就寝的时辰和习惯,又能悄无声息的在香炉里放置迷香,”穆善晚端起茶盏,悠悠道,“这样周密的计划,恐怕不是太子妃那样的莽人能做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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