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母亲
穆善晚和穆归晚再一次不欢而散。
在袖子里掐了掐手指,穆归晚算着穆善晚是不会有第三次面谈了。
说起来,其实能有第二次面谈已经足够让穆归晚吃惊的:上一次的时候,穆归晚已经将话说的很不好听,几乎是直戳穆善晚的心窝,让穆善晚的脸上挂不住。
而穆善晚从来都很要面子。
她本以为自此就不会再见到穆善晚。
可是皇城很大,宫城却小。
新婚第三日穆归晚领着孟宗回宫谢恩,在通往坤宁宫的宫道上她又看见了穆善晚。
三人狭路相逢,无处可避。穆归晚大大方方站定,温温柔柔喊了她一句:“阿善。”
阿善皱眉冷脸,是看到仇人的神情。冷冷的盯了穆归晚一会儿,穆善晚抬脚就走,什么也不说。
穆归晚的唇角又往上弯了弯,是个看小孩任性的宠溺表情。
只不过她回过头,看向跟在身边的孟宗就把唇角收起来,微微睁圆眼睛,露出一些错愕惊诧,像是不明白妹妹为什么要这样做,心里受了伤。
孟宗本想揉揉她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她就喜欢揉脑袋——但是此时穆归晚头上的珠翠又让他无处下手。
因此孟宗只是微笑着安抚她:“熹荣公主大概只是因明珍公主的事情心情不好,您不必介怀。”
那日穆善晚来的事情,被穆归晚后来轻描淡写的说成是善晚想让她帮忙找到更多太子妃害江晚的证据。但是她拒绝了,两人因此争执。
此时孟宗这么提起来,穆归晚立刻垂下眼帘,摇了摇头:“早知道当时我就应了她。可是……我也不懂这些事呀。”
孟宗牵住穆归晚的手,企图以此传递一些温暖给她:“此事有宗人府和陛下处理,您是养在宫里的,怎么会懂呢?公主,莫要烦忧,让我们一起去见皇后。若您还闷闷不乐,只将此事告知娘娘就罢。”
穆归晚一边在心里笑他的单纯和痴傻,一边又羡慕他的单纯和痴傻。不过她脸上两种情绪都不体现,只是微微笑起来,乖乖地说:“好。还是我的驸马对我好。”
两人行至坤宁宫时,皇后正在书房练字。
穆归晚和孟宗规规矩矩行完礼,皇后放下笔,对他两人微笑:“嘉公主府一切都好吗?若有不合适的,尽管使人支会本宫。”
穆归晚双手垂于胸前,面上含笑:“劳母后费心了,嘉公主府有母后惦念帮忙,自然一切都好。”
皇后请她二人临窗坐下,又有宫女端上茶水和点心摆到二人手边的边桌上。
及至坐稳了,穆归晚听见皇后说:“宗儿如今是驸马了,要好生照顾公主。”
孟宗从穆归晚身侧站起,向皇后施以拱手礼:“臣谨遵娘娘教诲。”
三人客套了一阵,皇后收起微笑,面上略带一丝愁容,叹一口气。
穆归晚见状,先瞥孟宗一眼,再开口:“母后这是怎么了?”
皇后其实从昨日就开始等穆归晚入宫,今日好不容易等到了,自然要把她心里的事情说一说——实在是阖宫之中,她没有一个能听她说话的人。虽然有个同在宫里做裕嫔的妹妹,但是妹妹的性子和她差了太多,也不能够理解她。
只有穆归晚。
虽然她是个小辈,但她是精明能干的端皇贵妃养出来的,性格又温柔恬静,很能说到自己心里去。
因此,皇后有许多事情都愿意同穆归晚说一说。
“迟迟也是知道的。”皇后等到了穆归晚问,就缓缓开说,“明珍公主新逝,陛下哀恸得很。可太子妃偏偏这时候有孕……”
她的话说到这里便停住。
孟宗这时候也想起来自己不该留在这里,打扰她们说体己话,因而起身,找了个理由告辞。
待孟宗走了,四下闲杂宫女退的也差不多了,穆归晚才软软接话:“可若不是太子妃此刻有孕,也没办法逃过一劫呀。”
周围人少了,皇后的眉头就开始皱紧了:“话是这么说,但是,太子妃也太……太开心了。”
穆归晚露出疑惑的神情。
原来太子妃晏昭宁自打发觉自己有孕之后,仿佛一下子就忘记了曾经的‘嫌疑’,开始大张旗鼓的安胎养胎。
只要她觉得自己腹中有点动静,那太医便流水似的往东宫去,挨个瞧上一遍,再反复告知太子妃孩子并无大碍,晏昭宁才能放心。
除此之外,晏昭宁的饮食一应要求细上加细,所有食物入口必经过至少三个宫女尝试,甚至连平素喝水也要有人先尝过了,她才喝。
皇后说到这里,眉宇间充斥着无奈:“……她现在恨不能拿自己当佛似的供起来。虽说这是皇长孙,确实尊贵,但是哪个女人没生过孩子?这也太夸张了一些。旁的不说,宝皇贵妃那边意见就大得很。”
人家闺女新丧,她就在这边敲锣打鼓的传太医弄吃食,恨不能告诉全天下的人自己怀了皇长孙——宝皇贵妃没意见才怪呢。
穆归晚抿了抿唇。
其实她了解晏昭宁。皇后刚才说的晏昭宁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在锣鼓喧天满心欢喜的炫耀,而是恐惧。
晏昭宁在恐惧什么,穆归晚多少也能够猜到一些,只是懒得说,也不想说。
她面上微微笑着,陪皇后一道儿无奈:“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且不说这是皇长孙,又是她和柏儿的头一个孩子。这么多年柏儿也就她一个……她定是欢喜异常的。”
“我也不知道柏儿到底看上她什么了。”皇后这话出口后,又立刻以帕捂唇,“我失言。”
穆归晚垂着眼,盯着面前的茶盏,“不过母后往好处想一想,太子妃这么珍视这孩子,生产时也定能平顺的。”
“这倒是。”皇后移开目光,望向书房外,“谨慎些也好。我当年就是不够谨慎,淑儿才会没了的。”
穆归晚抬起眼,顺着皇后的目光往外看。
书房外面是一片小池塘。
当年,三岁的四公主就是在御花园玩时不慎落入池中,导致高烧病逝的。
“这事也怨不得母后。”皇后伤怀,穆归晚自然选择安抚,“说来说去,都是下人看管不周。”
皇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穆归晚,“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能令我欣慰的,便是我的柏儿和赋儿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穆延柏是大了,穆归晚心想,可皇后的另外一位嫡子,七皇子穆延赋如今尚还年幼,能否养大,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她没有说,只是含笑应声:“那是了。母后莫要为太子妃担忧,她如此这般谨慎,腹中的皇长孙定然不会有折损的。”
皇后的忧虑稍减,露出了些安慰的神情。
穆归晚弯起唇角笑了笑,又同皇后说了些其他的话后,方才告辞离开。
在坤宁宫宫道上遇到正在等她的孟宗,穆归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他并肩前行。
“母后有些愁呢。”穆归晚先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孟宗应声:“是,愁云满面的。”
穆归晚摇摇头,“其实也是白愁。那句话如何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
孟宗在她身边笑:“还有一句话,不知公主是否知道?”
“什么?”
“养儿九十九,常忧一百。”
穆归晚撇撇嘴:“我母妃就从不忧我。”
孟宗还想问,穆归晚已经换了话:“你母亲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宗的脚步放慢了一些,略思忖了一会儿,才答说:“我不记得了。她去世时,我才三岁。”
“她是怎么去世的?”穆归晚微微侧头去看他。
孟宗的脸上不见悲伤惆怅,只有苦思冥想的样子,“父亲说,是因病去世的。她得了很重的病。”
穆归晚望着他,像是不懂事的学童遇见了困难的问题,眉宇间都带着努力和认真:“没有母亲的孩子,都是你这样的吗?”
“哈,我想或许不是吧。”
穆归晚伸出手去,用宫装袖子挡住自己的手,悄悄地去牵他的手。
孟宗的手有些粗糙,握起来感觉有点儿扎人。
“可是我知道你能有今日这么厉害,是比旁人要更不容易的。”
孟宗有些惊讶地侧头去看她,不知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小到大,他都只是按部就班的长大,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厉害’。
不过穆归晚永远都不等孟宗将一个话题深入聊下去。
她在对上孟宗惊讶的眼神的时候,又换了一个话题:“你说,没有孩子的母亲,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个问题就是孟宗回答不了的了。
但是孟宗不能,有人能够回答。
比如失去三岁女儿的皇后,比如痛失爱女的宝皇贵妃,还有——两日后突然小产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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