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归晚领着容之去看了惠公主穆允晚。
她高烧在榻,迷迷糊糊。听见穆归晚来的动静,双眼努力睁开一条缝:“大姐姐。”
穆归晚连忙上前,握住她一只手:“姐姐在。”
穆允晚烧的力气全无,只能躺在榻上,声细若蚊蝇:“大姐姐,我没有胡说,我真的听见了……”
穆归晚沉默片刻,拍了拍穆允晚的手背:“姐姐相信你。”
穆允晚得了她一句“信”,立刻又昏昏沉沉,跌入梦境之中。
穆归晚松开她的手,请来为她诊治的孟太医询问情况。
孟太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尴尬道:“公主这病看似凶险,但其实不然。她是夜里受凉才致使的高烧。只是……公主不知为何,一定要那么说。”
穆归晚回头看一眼睡得昏沉的穆允晚。她也还小,十五六岁的年纪最容易听风就是雨。
“鬼神一事,自然是无稽。”穆归晚看向孟太医笑了笑,“不过妹妹对姐姐的不舍爱慕之情却是弥足珍贵。还望太医莫要纠结于此,安心为我妹妹诊治才是。”
孟太医一听,即刻肃然道:“臣学医便是为了救人,为惠公主尽心诊治是臣的本分,还请嘉公主放心。”
穆归晚点点头:“既如此,我也不打扰妹妹休息了。若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还请太医不要客气,直接往承乾宫来。”
穆归晚交代完了,才领着容之回承乾宫。
一进承乾宫,穆归晚就见一位身量纤纤的男子负手立在自己屋门口。
见到穆归晚,男子面露欣喜,大步上前:“晚姐姐!”
“阿煜!”穆归晚加紧了两步,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宝皇贵妃最小的儿子,去岁才封了燕王的穆延煜。
穆延煜近日为穆江晚的葬礼忙碌,人也消瘦了许多,不过看着精气神还是好的。他虽是穆江晚的嫡亲胞弟,但实际上和穆归晚的关系却更为亲近。穆延煜牵起穆归晚的手,笑吟吟说:“晚姐姐,你过两日就要下降了,我特意来看看你,还要给你送礼物呢。”
穆归晚仰起头去看他。
当年还不及自己腿高的小孩,如今已经比自己要高出半个头了,这才十四岁呀。穆归晚一边在心底感叹,一边问道:“送我什么礼呀?”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穆归晚的小花厅里。穆延煜一撩袍,在穆归晚对面坐下,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紫檀木匣子给穆归晚递过去。
穆归晚双手接过紫檀木匣子,打开看见里面盛着一只小阿福娃娃。阿福娃娃做的精致,又胖又可爱。穆归晚笑眯眯的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大对劲,于是问:“人家的阿福娃娃都是一对儿,一男一女的,怎么你送的这个只有一个女子?”
穆延煜伸手,把里面一只拿出来,“这可不是阿福娃娃,这是我特意找人照着姐姐的样子做的泥娃娃。你看,笑的晚姐姐。”
穆归晚看他手上那只笑着的小娃娃,当真同自己笑起来有些相似。她笑着感叹道:“得亏你有心,还记得做这么新奇的玩意儿。”
穆延煜立刻邀功:“那是当然的了。我想着寻常器物都太过俗气,而且姐姐也不缺。正巧前阵子同五哥闲谈时他说起这么个新鲜玩意儿,我就去寻来了。晚姐姐,你可喜欢?”
穆归晚望着那小泥娃娃,要是平时,或是换了别人送她,她一定是看不上的。可眼下这只小娃娃可是她最心爱的弟弟特意为她寻来的。别说小泥娃娃,在穆归晚心里,哪怕穆延煜送的只是一小摊泥巴,那都是这个世上最可爱的泥巴。
“喜欢,当然喜欢了。”穆归晚将泥娃娃捧到自己的脸边,用脸颊轻轻蹭一蹭它。
“姐姐喜欢就太好了。”穆延煜说到这里,神色略有些黯淡下来,“若是二姐还在就好了,她最喜欢热闹。之前她还说姐姐的婚礼,她一定要备一份好礼呢。”
穆归晚听的面上动容,微微流露出一丝难过:“如今你二姐去了天上,想来我下降的热闹,她能看得更清楚了。”
穆延煜叹气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害死我二姐。唉,姐姐下降之后,我定要让父皇好好查查,不能让二姐就这么枉死了!”
穆归晚连忙将泥娃娃放回匣子里,伸手去按穆延煜的胳膊,“你想做什么?这种事情自有姐姐还有哥哥们来做,你少掺和。”
穆延煜不服气地看向穆归晚:“可二姐也是我的亲姐姐。”
“亲姐姐怎么了?我的小祖宗,你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害人的事儿,你掺和什么?你也掺和不明白。你放心,你是我最爱的弟弟,二姐又是你的嫡亲姐姐,我必不会叫她白白枉死的。”穆归晚连说带劝,生怕穆延煜还有亲自上阵追查的心思。
她倒是不怕穆延煜接触这些,只是……不能接触这件事。
穆延煜虽不明白为什么穆归晚不让他去找父皇,但是从小他就听他晚姐姐的话。因此尽管心里不服气,但嘴上仍是答应了。
待到四月初九那日,穆归晚起了个大早,由人服侍着开始梳妆。
胭脂糊了满脸,穆归晚头上又戴着重重的凤冠,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由容之搀着,穆归晚先往乾清叩拜陛下和皇后,最后回到承乾宫,叩别生母端皇贵妃。
自那一日母女争执过后,端皇贵妃对穆归晚采用了‘避而不见’的态度。今日她身侧的姑姑本传话说她身体不适,穆归晚原本也只打算在承乾宫门口叩个头就走的。
但是到了承乾宫门口,端皇贵妃又请她进去了。
穆归晚老老实实磕完头,等着听端皇贵妃训话——刚才在乾清宫,皇后已经摆出了足够的嫡母态度,说过一番套话了。
可是等了又等,端皇贵妃还是没有开口。穆归晚头上盖着喜帕,不知母亲在想什么。
待身边宫人轻声提醒了,端皇贵妃才说:“迟迟,以后……你要好好的。”
穆归晚的心尖一颤,一滴眼泪也跟着落下来,打到手背上。
她又俯身叩首,再站起来的时候,宫女领着她走到早就在门口等候的穆延柏身边。
穆延柏弯下腰,将穆归晚背起来,往喜轿处走。
穆归晚趴在他的肩头,在他耳畔低低说:“弟弟,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穆延柏没有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穆归晚在他耳畔接着说:“你那时候好小啊。母妃身边的姑姑告诉我说,郡主您做了姐姐,以后要给弟弟当榜样,要好好照顾弟弟。”
穆延柏当然不知道这段过往。那时候他还是襁褓婴孩。
因此他只是听穆归晚说:“那时候父皇还是王爷,府上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我日日下了学就跑去看你,还在母后那里住。你周岁抓周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抓,只抓了我的裙角。”
穆归晚像是陷入了回忆,又多少带着感叹:“其实我哪会照顾小孩呢,我只是觉得你好玩。”
穆延柏的脚步放慢了,声音沉沉,带着动容:“可您待我的用心,我永远记得。”
穆归晚先一愣,又笑了。她把眼睛藏到穆延柏的肩头,让眼泪沾湿一小块穆延柏肩头的衣裳:“谢谢。”
“长姐与其说谢,不如下一回我到公主府做客的时候,为我多准备一叠桂花糕好了。”
那是穆延柏最爱吃的糕点,第一口由小小的穆归晚亲手喂入。也是他们姐弟之间的信物。
穆归晚破涕而笑:“那自然少不了你的。”
穆延柏在喜轿前停下,扶着穆归晚登上轿子,他又换上骏马,昂首走到前排,和三弟穆延洵并肩,一道护送长姐出嫁。
穆归晚坐在轿子里,一边盘算着到公主府的时辰,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自己早晨偷偷藏得点心,悄无声息地吃了。
等到公主府的时候,穆归晚也因吃了一块点心而得以没有在后面的仪式上饿的腿肚子发软。
她规规矩矩的拜堂,被送入洞房之后立刻吩咐容之去公主府的小厨房为她准备饭菜。
事实上是,她根本不准备搭理她的便宜驸马,她准备让自己先填饱肚子再说。
等了一会儿,容之非常机灵的端来一份食盒,里面盛着几道精致小菜,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穆归晚屏退了喜娘和其他宫人,在容之的伺候下开始大快朵颐。
直到外间传来“驸马爷来了”的通传,穆归晚虽然眼珠子一转,但是手上没停,往嘴里塞了一块子猫耳朵。
房间的门被推开,一身大红喜服的驸马爷大步踏入屋子里,还没有来得及问候一声自己未来的公主夫人,就先看到她盘着腿坐在榻边,面前有五个半空的小碟子。
见他来了,他的公主夫人抬起鼓鼓囊囊的小腮帮子,抬手招呼他:“快来尝尝这道青虾卷,一定是厨子刚刚做的,太香了。”
驸马孟宗其实并不知道到底谁是嘉公主。
他只知道嘉公主是端皇贵妃晏氏所出,又是陛下的长女。而且这么多年,大公主在宫里的名声一直很好——她拖至二十几岁还未出嫁,主要是前些年和靖帝身体不好,她为陛下祈福来着。
总而言之,这位千尊万贵的大公主配他一个二婚的鳏夫实在是绰绰有余。
他不知道为何公主会忽然请旨下降于他,因此这段时日,他其实一直忐忑着来着。
但是就在刚才,公主抬起鼓鼓囊囊的腮帮子看向他的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了:他很早之前就见过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