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归晚对于晏昭宁陷入的这个‘局’,确实不知道该如何破解。
不但她不知道,穆延柏和陛下也都不知道。
陛下着人去查。查了半天,除了穆归晚找到的那一只小杯子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多的进展。
陛下派的人也查了毒药的来源。可那毒药并不罕见,就是砒霜。
砒霜本就不是违禁物品,药铺和太医院都有,本朝女子常用来敷面的五石散里便有少量的砒霜,想要得到一点儿砒霜也并不难。
事情陷入了僵局,找不到凶手,就只能从仅有的证据来判断。
于是前朝声讨太子妃跋扈,草菅人命的声音也愈演愈烈。
不过一件事,但凡发生,无论是怎么解决的,它总能有一个解决的方法。
而解决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晏昭宁本人。
在陛下决定对她加以惩戒,以安前朝之心的时候,晏昭宁高调宣布她怀有身孕了。
如此一来,所有的惩戒也好,对于太子妃的调查也好,都必须往后搁置。
不为别的,只因如今晏昭宁肚子里的,是太子头一个孩子。
穆归晚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承乾宫和穆蔓晚喝茶。
小宫女口齿伶俐,几句话就将晏昭宁有孕的消息和陛下喜悦的态度说了个一清二楚。
穆归晚应一声,待小宫女离开后放下茶盏,幽幽地说:“你看见了,这便是君王的态度。无论多么宠爱的女儿,都敌不过嫡子嫡孙。”
穆蔓晚垂着眼帘,弯起唇角,看似在笑,但是声音里没有笑意:“这终究是大哥的第一个孩子,谁能不重视呢。”
穆归晚不置可否:“我原本还在想,这回太子妃该如何脱险,却没想到竟然是走了这一招棋。”
穆蔓晚抬起头,看向窗外。
窗外穆归晚的院子里种了许多海棠。如今还不是海棠花开的时节,因此那一株株海棠只是生长在那里,光秃秃的。
“可是十个月后,孩子总是要生下来的。到时候……”
穆蔓晚的话还没有说完,又停了下来。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在说笑话。
本朝有许多‘悬案’。
‘悬而未决’的原因是帝王的不追究。
和靖帝非常热爱半途而废。
若是某件事背后没有人一直盯着,或者事情不足够大,那基本都是草草收场,没有下文。
穆蔓晚想,或许自己还是对父皇不够失望,所以才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她大概还希望父皇念在这么多年对阿江的宠爱,让这件事不要成为和靖年新一桩‘虎头蛇尾’的案子。
可是如今看来——不怪穆归晚要联合她和三弟,实在是父皇靠不住。
想到这里,穆蔓晚将目光重新落到穆归晚的身上:“可是你当日并未告诉我和三弟,你为何要与太子妃过不去。你和太子难道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穆归晚神色未变,仍然面无表情:“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我给他带桂花糕吃,他替我完成母妃的作业,我们曾经玩的很好。”
穆蔓晚没有接话,她在等穆归晚的转折。
穆归晚不让她多等,自顾自地说:“可是他母亲抢走了我母亲最珍视的东西。因此我们没得玩儿了。”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微微抬起头,似有些故作轻松的怅然。
穆蔓晚知道穆归晚在说什么。
十几年前,穆蔓晚还小的时候,那时宫里并没有皇后。有的只是宝妃、端妃和宜嫔。
后来前朝大臣上书,认为后宫不可无主。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出身名门又端庄持重的端妃会是皇后。可是她在某一日踏入了乾清宫和陛下说了一番话。第二日圣旨下达,册宜嫔为后。
据说,是宜嫔当时以子嗣威胁了端妃,让她自愿向帝王表示放弃后位。
可是这其中的真假便无人知晓了。
穆蔓晚没有深究其中的故事,她只是露出了然的神情:“我明白了。”
两人交谈后的第三日,是穆江晚的出殡日。
她走的离奇又突然,是以没有人提前为她准备棺椁。她如今的棺椁是陛下寻来京城最好的匠人为她特制的。
不过穆归晚没有看见。
她是马上就要出嫁之人,不宜出席白事。
送走穆江晚的那一日,她站在屋里,听着外面喧天的唢呐和哀恸的哭声,想起第一日见到穆江晚。
穆江晚很会选日子,是在和靖帝登基第一日出生的。陛下认为大吉,对她的宠爱也自此而起。
穆归晚当日被端妃困在宫里写功课,没有去看新出生的妹妹们。
一直到穆江晚周岁时,她才在她们姊妹两人的周岁宴上第一次看见穆江晚。
那时穆江晚已被养的白白胖胖,一张小脸儿白里透红,见人就笑,喜气十足。
穆归晚站在端妃身后,偷偷冲穆江晚做了个小鬼脸儿。结果穆江晚不哭,十分快乐的笑出声来。
穆归晚望着外面光秃秃的海棠,她在想其实穆江晚从小脾气就很好,一直到大了脾气也好。只是父皇和宝皇贵妃惯着她,让她一直像是孩子一样口无遮拦。
如今,她再也不用学着收敛脾气了。
穆归晚叹息一声,走到院子里,坐在秋千架上,听小宫女回报葬礼的消息。
小宫女说宝皇贵妃哭的要晕死过去,但是也没有真的晕死,在边上的帝王扶住了她。随后两人相视一望,抱头痛哭。
小宫女又说熹荣公主,就是穆善晚,全程没有什么反应,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面无表情地跟着依仗走。等到穆江晚下葬时,她突然开始落泪,被身边的同母胞弟穆延煜扶住。
小宫女还说,婧公主,就是穆蔓晚也在哭,但是定王没哭。他全程只是红着眼睛,像是要杀人。后来是被定王妃拍了拍胳膊,又被女儿哄了哄才好一些的。
穆归晚在秋千上轻轻荡起来,她能想到当时的场面。
“不过……”小宫女说到这里,开始欲言又止。她瞟了瞟穆归晚,见主子没有让她停下,才又接着说,“有人说,明珍公主死的蹊跷,因此怎么也不肯闭上眼睛呢。”
穆归晚的脚尖踮到地上,让秋千停住了:“这是胡说了。当日我也见到了二妹。她的眼睛,是我亲自合上的,怎么就不肯闭眼睛了?”
小宫女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那奴婢便不知道了。奴婢听乾清宫当差的小桂子的表弟的二姐说,明珍公主没有闭上眼睛。”
穆归晚没有理睬那堆混乱的关系,翻了翻白眼:“少胡说,我亲自为她合的眼睛,闭的好好的呢。往后再听到这种话,你告诉我,但是不要往外头去说了。”
那小宫女今年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很容易就听信这种鬼怪故事。穆归晚素不喜欢听到自己院子里的人说这种话,又知道堵是堵不住她的嘴的,是以才这般说。
当下那小宫女俯一俯身,乖觉的表示:“奴婢知道了。”
穆归晚认为此事便这么结束了。
也是了,穆江晚都已经下葬,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结果不成想,穆江晚下葬的第八日,小宫女脸色惨白,嘴唇青紫的跑过来,抖抖索索地说:“公、公主,不好啦,您让奴婢只能告诉您,奴婢这就来了。”
穆归晚当时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小宫女在说什么,只投以疑惑的目光。
那小宫女结结巴巴地说:“这回,真的,真的闹鬼了。惠惠惠公主,亲眼看见啦!”
“啊?”
这回的事情,不同于往日宫中捕风捉影的传闻,因为见到闹鬼的不是小宫女,而是有头有脸的惠公主穆允晚。
惠公主是陛下的六公主,生母是已经逝去的玉昭仪晏氏,如今养在裕嫔孟氏的名下。
说起来,惠公主穆允晚是非常非常乖的小公主,因为生母的关系,所以穆归晚往日也和她多有亲近。她每次见了穆归晚,也都会甜甜糯糯的喊一句‘大姐姐’。
就是这么乖的一个小公主,昨天夜里抄写完经书回宫的路上,经过了延禧宫的抱琴楼。
结果不经过还好,一经过,穆允晚竟然听到抱琴楼里有琵琶的声音。而且那琵琶弹得不是别的,正是穆江晚平素最喜欢弹的“塞上曲”。
穆允晚当时以为是穆善晚在弹琴想念姐姐,正打算去抱琴楼安慰她一番。可没想到,穆允晚踏进抱琴楼,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不但空无一人,就在穆允晚踏进抱琴楼的同时,那琵琶声也停了。
“……如今惠公主被吓得不轻,当晚就病倒了。”小宫女自己也吓得不轻,还是胆战心惊的汇报了她听到的经过,“奴婢一想,昨日不是正好,是明珍公主的头七吗?公主您说,会不会,会不会是明珍公主她……”
“绝无可能!”穆归晚重重的拍向身侧的案几。一抬头,才发现小宫女抖如筛糠。
她叹叹气,放软了语气,安慰那小宫女说:“不会的。你若害怕,这几日到我跟前伺候。本公主金玉加身,难道还护不了你?再说了,若二妹真有冤情,不愿离开,那么本公主也自会为妹妹讨回公道,让她早日安息!”
穆归晚的镇定平静,给小宫女确实带来了无限的安慰。
她立刻身子也不抖了,声音也稳了:“真的吗?真的能到公主跟前伺候吗?”
穆归晚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回神盯着那小宫女的脸看了看后便笑了:“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宫女生怕穆归晚后悔似的,连忙叩首之后,口齿伶俐的答:“奴婢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