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谙转过头,只是轻轻一笑,眸光复又落在了那亭亭净植的芙蕖之上,悠扬而道:“高风亮节不敢当,但谙于世事,不被世事所污,是我这些年,一直想要去做的。”
“虞公子说得没有错,如若在这浊世之中能够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确是得人称赞的亮洁品质。虽说我并不是这芙蕖,但这亮洁的品质,却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努力去追求的。”
“谁说你不是呢?”虞故渊却坚持,“宋姑娘在这样的世道下独自一人经营得起这一家餐馆,自是见过世事无数,而你却仍然这般心善而品性高洁,丝毫不被世事所染,又何尝不是这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呢?”
看着这样纯圣美好的她,虞故渊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比起她这般不被世事所浸染的心善于高洁,自己终究是高攀不得的。
想起自己这些年做的那些打家劫舍,为贼为盗之事,不免自惭形秽。
他不禁心中生出了几分淡淡的低落,低下了头,声音中也泛着几缕沉重,微微叹了口气,“比起宋姑娘的心性高洁,虞某人恐是这一生都无法比拟的。”
“这一生漂泊,怕是早已被浊世所浸染的面目全非了。这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我这一生,怕是都没有办法做得到。”
“虞公子何出此言呢?”宋长谙却摇头否认,“虞公子如此英勇且仗义,自然是个良善之人,生于浊世亦或洁世,皆不是我们能够决定得了的。”
“但只要心中存善,又谈何不能做芙蕖那般圣洁之人呢。虽然我们不能做到如圣人那般高洁,但这不妨碍我们可以谙世事却不被世事所浸染。”
虞故渊垂眸,黯黯的沉默了下来。宋长谙只道自己是一个侠义之人,却不知自己曾经究竟做过什么事情。
倘若她知晓了自己的曾经,恐是便不会这样想了吧。
他还是垂下了头,声音中透着沉重,“不,宋姑娘,你还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若知道了,定然不会这样想的。我并非是什么善人,不过是江湖中的一个污浊之人罢了。”
宋长谙却仍然道:“我自然知晓,你无非就是行走于江湖之中,救助于穷苦之人,摆平天下不平之事,是你的初衷。”
“虽然浸染了风霜,可到底也是良善之人,又怎会是污浊之人呢?”
闻言,虞故渊的心里又生出了几分酸楚与愧疚。自己一开始就对她有所隐瞒,她不明晓,才会把自己当作良善之人。
她对自己这样坦诚,可自己却隐瞒了她这么多,终究还是没能对她坦诚以待。
自己无非就是在她的面前自惭形秽且自卑,不想让她对自己心生偏见,才没有尽数的道出自己的曾经
可自己隐瞒多一时,心里的愧疚就更多一分,心里也就更多一分难受。
罢了,自己瞒得了一时,终究却瞒不过一世,她知晓又如何,不知晓又如何。自己左右不过就是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终有一天,自己会离开的。
他终究还是抬起了头,望着天空,沉沉的吁了一口气,并转过了头,坦然的对他道出了一切的事实,“宋姑娘,我也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一开始就对你有所隐瞒。”
“我并非是一个侠义之人,这些年虽然救济穷人,但行的也并非是侠义之事。我不过是从那些富贵人家,贪官污吏的家中劫来或盗来的财物,并用来救济穷苦之人。”
“这些财富虽然救济了穷人,可却也是不义之财。正因如此,我才会结下了无数的仇恨,被人追杀。所以这些年,我便会以斗篷覆面,不让人看清我的面容。”
他停顿了片刻,望着天边悠悠漂浮着的云朵,眉眼间掠过了一抹淡淡的深沉,复又继续而道:“宋姑娘,我之所以没有和你说这些,就是怕被你看不起。”
“怕你知道了我做的这些事情,就不会善待于我,会把我当成一个邪恶之人。可每每听到你赞我为侠义之人之时,我的心里就会万分愧疚难过,我终究不是你以为的模样。”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自己该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你。你待我那般坦诚,我并不该对你有所隐瞒的。哪怕你知道真相后悔嫌弃我,会厌恶我,我也认了。”
他说罢,又深深的闭上了眼睛,仿佛释怀了一般,沉沉道了一句,“和你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了,我的心里也舒服多了,那颗压在心底的石头,也终于能够落得下了。”
“不论你是怎样想我的,但我终究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仁慈,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悉心的照顾。这份恩情,我会一辈子记在心里的。他日若有机会,我势必当以犬马相报。”
宋长谙听了他的这一番叙述,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般讶然,也并未对他生出什么厌恶或嫌弃之意,她的面色任何沉静,如同静湖之水一般淡然无波。
只是轻轻的转过了头,眸中仍然带着透彻,缓缓而道:“原是如此,我竟也有所不知,不过还是谢谢的都坦诚与信赖,肯把这些事情毫无保留的告于我这个萍水相逢之人。”
“虞公子言重了,我并不会因此厌恶你或是嫌弃你。如若我知晓了你的曾经,我也依然会把你留在这里,仔细的照顾你的。”
“凡事都不能以偏概全,不论你有过什么样的曾经,但你的仗义是事实,你在危险之时奋不顾身的救了我也是事实。”
“如此便也足矣说明,虞公子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再者你救助过穷苦之人也是事实,与此同时,你也一样是一个有悲悯之心之人。这样的人,又怎能是恶人呢?”
“真的吗?”闻此言,虞故渊的心不禁一跃,随之便涌入了一阵激动之情。
他原以为自己对宋长谙说出来这些事情,她哪怕不嫌弃自己,也会对自己略为失望。当自己决定把事实的真相说于她时,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了。
可却不曾想,她竟丝毫没有因为此事而对自己心生偏见,这又怎能让他心中不振然?
他眸光中亦泛起了淡淡的光芒,望着宋长谙,声音中亦生出了几分振奋,“宋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没有因为我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情,而厌恶我,嫌弃我?”
宋长谙只是轻轻一笑,笑容中只有透彻与纯净,“我不是说过吗,凡事都不能以偏概全。不论其他,你两次对我仗义相救,都是不争的事实。”
“你我萍水相逢,你却肯这般极力相救,你就是心怀侠义之人,这也是无可否认的。既是如此,我又为何要去嫌弃你呢?”
听她言,虞故渊的心里不禁又涌起了一阵阵的喜悦与激动,连声而道:“宋姑娘,谢谢你,谢谢你肯包容我。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最深的那个结,也终于能够打开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面前那沉静温婉的女子,心中浮现了一片畅然,不禁感叹道:“长谙于世,却不被世事所浸染。对世间之事如此透彻,如宋姑娘这般通透之人当真世间少有。”
“难怪宋姑娘一个人,就能一手撑起一家餐馆,得全城的百姓所爱戴。”
这般通透且心善之人,这世间,又有谁不会敬重呢?
宋长谙轻轻转过头,淡然的眉眼间含了一缕轻柔的笑意,“在这浊世间生存,我也不过是谙于生存只道,以仁爱待人,方能立足于世。”
她停顿了一下,言语中含着诚挚,又对虞故渊道:“虞公子,请恕小女多言一句,虞公子虽然心肠侠义,救济于穷苦百姓,是正义之举。”
“但窃于财物,终不是正当之所为。哪怕是贪官污吏人家的不义之财,但为劫为盗,终不是为世人所赞同之举,同时也会惹祸上身。”
“如若虞公子想要救济穷人,可行之举的方式众多,不必非要以劫盗之举来获取财物。这般所为,只怕会引来更多的祸事。”
问此言,虞故渊的眸中轻轻的颤动了一下,仿佛若有所思,沉默了良久,终是点了点头道:“宋姑娘所言极是,来日若有机会,虞某人定会寻一条正当的谋生之路,痛改前非的。”
他停顿了一下,眸光复又落在了宋长谙的脸上,含了几分深刻而道:“还是要谢过宋姑娘的包容,有宋姑娘的这句话,虞某人定不会教宋姑娘失望,也不会教世人失望。”
可话一出口,他亦不免有些心虚,自己自知本就不是良善之人,这些年,已经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哪怕知晓这般作为是为不义,可却还是这般行事了多年。
自己别无所长,若想痛改前非,谈何容易?
可自己却也不知为何,听她所言,自己便不顾一切的应了她,可却连自己能否做到都未曾思虑。
为何自己这样在意她的每一句话,自己究竟对这个温婉良善的女子,生出了怎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