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岭显然不信，摊摊手开口道：“他多骨尔起码也是瀚北的君主，既然已是约定，那应当会遵守。”
蒋杰正转着筷子，却没有给予回应。
这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话题进行到这儿就陷入了沉默。
自从上次去尚佳轩回来，顾暮就觉着宛莲的不太对劲。这小丫头每天赶着饭点出门去，回来时又满是气馁，但隔天就又跟打了鸡血似的照常出门。
顾暮看着宛莲抱着饭盒每日往杜府跑，多少觉着有些心疼。
李管家身体不好，叶府上的琐事，基本都交给了新收的徒弟来管理。徒弟江生虽是年轻，但手脚麻利，很快就担起了府上的总务。
宛莲连着去了几日，都没能见着杜思齐。
寒冬腊月，风刮在脸上生疼。宛莲怕心上人吃不上自己做的热乎饭菜，就将饭盒抱在怀中暖着。她也不顾上自己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只得来回跺着步子取暖，等着杜家小厮进去通报。
杜思齐背手站在窗边，眼神晦暗不明。小厮束手站在其身后，听见自家少爷开了口，那人声音喑哑，道：“她…今日也来了？”
小厮应答了声，眼前又浮现出杜府门口的那个姑娘。这腊八的天，水落到地上不一会就结了冰。小丫头就裹着旧棉袄，棉袄上隐隐可见缝补的痕迹，看上去就不大暖和。她明明冻得直吸鼻子，还把那小饭盒当个宝贝似的放在怀里捂着。
自从大少爷回到京都，这小姑娘几乎是天天来府前报到。小厮见过几次，不免也有些动容，便是低声劝道：“少爷，只不过这么冷的天，不如就去见见吧。”
杜思齐手指无意识的绕着腰间挂的小香囊，香囊里面装着个平安福。
香囊是宛莲绣的，平安福也是宛莲塞进去的。
杜思齐回想起那日宛莲将这个香囊递给自己的场景，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双藏着按捺不住讨好的眸子，他合上了眼，忍声道：“不必了，叫她日后也不用再来。”
一时间小厮就有些心疼门口的那位姑娘，他双唇轻颤分明还想再说些劝慰的话，但看着那个略显孤单的身影，还是轻声应了：“是…”
整个京都都知道，杜丞相尤其在乎自己家族的声望。
杜且及本是寒门出身，从小便尽受白眼，光宗耀祖于他而言，就是头等大事。上次顾家出事，杜丞相为了不让京都杜家遭人话柄，更是硬起心肠舍弃自己的儿媳。
杜思齐作为杜家以后的掌家人，自然是不可能做有伤杜家门面的事情。而杜家的家主不需要的不是一个举案齐眉的爱人，而是一个能撑起家族门面的杜夫人。
无论愿意与否，他杜思齐以后要娶的，能娶的一定是能给杜家带来利益的人。
宛莲在门口踱着脚，她特不知道盯着那门看了多少回，才终于将门给盼开。还没等宛莲将脸上的笑完全展开，就听得小厮说：“姑娘请回吧，以后也不必来了。”
宛莲愣住了，像是没懂那人说的意思，怔怔地开了口：“杜将军今日也忙吗？没事的，我明天再来就行了。还是他又领了公差，要外出了几日？那能麻烦告诉一下日期嘛，我想去送送…”她的话越说越轻，最后是连自己也听不见了。
宛莲望着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突然就沉了下去。小厮望着姑娘紧抱在怀中的饭盒，终是狠下心来：“少爷并不是领命外出。姑娘日日来杜府门口，总会落人话柄的。”
“没事的。”宛莲抢着说：“，我不在乎旁人说什么。我…”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了小厮的叹气声。
小姑娘终于是看出了对方暗藏着的同情，脸上顿时失了表情。怀中的饭盒一下子就失去了温度，宛莲像是被风吹入了心口，是感觉彻头彻尾的凉。
小厮知晓她明白了意思，还是不忍慰了几句，道：“姑娘回去吧，这天这么冷，莫要染了风寒。”
宛莲按捺了好一会，还是压不住冲动。她掏出怀中的饭盒，小心翼翼的将盖子重新盖了盖，递给眼前人。小丫头咧着嘴笑想摆出个笑容，恳求道：“这个能给杜将军吗？不能见也没关系的，只不过这个我练了好些遍，就希望能给杜将军尝尝。真的很好吃的，杜将军一定会喜欢…”
小厮垂眸望着她被冻红的手，却仍是摇头叹道：“姑娘，还是请回吧’他说罢，也不再理会其他，转身将门关上。
杜府门外，就只剩宛莲一人。
她想起顾姑娘第一次尝到糖酒丸子时脸上的笑容，笑里含着惊讶、肯定和赞赏。宛莲想在杜江军的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她想看着那人弯起英俊的眉眼叫自己的名字；她想听着那人再唤自己一声‘李姑娘’；她想让他尝尝自己做的菜，哪怕不能见，自己也会开心许久。
可惜那扇门，却不曾为自己打开。
宛莲舍不得离去，明明自己是被拒绝了个彻底，她却仍是期盼能见对方一面，仍是再为对方而考虑。她明白杜将军的担忧，便也没有继续在杜府门口守着，只要能看他一眼，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宛莲如此想，便揣着小饭盒快步到杜府对面的餐馆里，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专注地看向杜府的方向
餐馆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宛莲却一直坐在位置上，她等了一个下午，都没能等到那扇门开启。
宛莲说不清心里是些什么感觉，只想着怀中的吃食早就冷透，可惜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饭馆里的小二面有不善，他见宛莲一人坐在那儿了许久却并不点菜，穿着朴素又不像是个富贵人家，便明里暗里撺掇宛莲。这儿会到了饭点，他更是急不可耐的将人轰走，免得白占了他们店里的座。
宛莲被推搡着出了餐馆门口，手上一个没拿稳饭盒就落到了地上。哗啦一声，怀中的饭盒掉落在地，顺着台阶滚下。
明明是酒香四溢，宛莲却有些想哭。
小二看着那一脸寒酸的丫头，又斜眼瞄着一地的狼藉，斜嘲讽道：“哟，带了吃的还跑到人店里坐着。怎么，缺个位置啊？瞧你盯着人家门的样，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他说着又上下扫了宛莲一眼，转身嗤鼻而去。
寒冬的风刮散了空气中的酒香味。宛莲忍下眼泪，低头去收拾地上的饭盒。可夜幕出临，街上人，一不留神就将饭盒盖子给踢远了。
宛莲连忙去追，仓促抬头间却看着杜府的门前落了一个轿子。她猛地站起身，手在衣服上来回的擦着，眼睛死死盯着那门里的动静。
轿子旁的侍人前去敲开了门，是杜将军亲自来开的。宛莲在人群中远远地看向他的身影，杜思齐较出征前瘦了些，但依然无比俊朗。宛莲窒住了呼吸，脚步忍不住朝那处迈去。
轿子旁又侍女手提着一盏莲花灯，映在宛莲眸中就成了唯一的光。
轿子中的姑娘伸出一只手，搭上了杜思齐伸过来的那只。杜思齐软了眉眼，冲着轿子里的人浅浅微笑。
这般的温暖，得到的如此容易。
宛莲突然就觉着很委屈，眼前明明是模糊的，却又将下轿的人看的清清楚楚。那姑娘穿着件鹅黄的袄子，手腕上带着镶金的玉镯，应是哪家的小姐。
一暖一冷的两道身影，在灯火中格外的相配。
周遭人也瞧见了他们，说这是姜太后的侄女，不日后将于杜家少爷结亲。杜府门前熙熙攘攘，不知是谁踩上滚落在路旁的饭盒。竹条碎裂的轻微声响，却传到了宛莲的耳朵里，她如同是在梦中惊醒，也顾不得什么杜将军什么姜太后了，只想护着那个饭盒。
这竹条扎的饭盒，是爹爹送给她的生辰礼物。爹爹说她手巧，送了以后也用的着。
宛莲缩着身子，在人群中艰难找着那个物件。她找了许久才将那物件重新握在手中，可惜竹盖子已经遭人踩了几脚，怎么也扣不回去。
这个饭盒，已然是不能用了。她有些无助地抱着怀中物件，渐渐红了眼眶。
偏巧这时，杜思齐朝人群中望去，却正好望见了宛莲狼狈的模样。他轻皱起眉，嘴唇微颤像是想说些什么。
可正欲发声时，姜姑娘却先他一步，寻问道：“怎么了？”
杜思齐闻言轻怔，缓缓回过头去。他望着满脸关切的女子，轻声回道：“没事。”
一方喧闹一方清冷，宛莲蹲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好像消失。正当她难过之时，手腕却猛地攥住，整个人被拉着站起。
宛莲仓促回头，却见是跟在爹身边的学徒。江生将她拉出人群，扯着嗓子对说：“宛莲姐，你怎么还在这儿看热闹！快跟我回去吧！师父不知道怎么就晕倒了！”
宛莲脑袋里嗡嗡地响，只能由江生拉着走。她手中还拿着那个破碎的饭盒，精心准备的餐食弄了自己一身，宛莲在仓促间回过头去：杜府的大门已被重新关上，那盏灯火骤然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