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杰正一愣,心想:这新军相关的事宜,大可直接去询问校事府的长官,为什么还专门叫两位小辈前来?他颇有不解地望向一脸严肃的叶惘之,却见后者已是开始汇报起情况。
蒋杰正沉眸想了想,终于琢磨出了答案:当今圣上差不多都算是撂担子不干了,底下那些个不负责的臣子定是处处推脱,最后的消息肯定也是尽量捡着汇报,再不济还会编些个好话来糊弄。各方朝臣推来推去,弄到最后能如实汇报详情的,竟然只是他们这些小角色。
蒋杰正不觉又想起校事府那几位挺着大肚腩的官员来,有人费心为百姓,有人只顾着自己的酒囊钱袋,蒋杰正在心底冷哼一声:“这世间的事可真是有趣。”
叶惘之将自己那队的情况说完,半天也没等到身边人有个动静。他悄悄转眸,正好将蒋杰正拧眉沉思的模样收进眼底。
叶惘之眸色一冷,不免想起了前些天蒋杰正与自己说道的那些朝野八卦。他以为这人又在心里嘀咕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借着父亲低头的功夫,悄然伸手掐了下身边人的胳膊。
蒋杰正想着入神,猛然被这么一掐忍不住低声呼痛,匆匆从思绪中挣脱出来,瞪向朝身边人。可他这边刚对上叶惘之的眸子就猜出了对方所想,脸上神色转换地飞快,忙是软了神色想说明一下自己冤枉。
可还没等叶惘之收到这传达的眼神信息,叶宏殊却恰好抬起头来,就将蒋杰正那副进不得也退不得的窘迫模样给看了个彻底。
叶宏殊:“???”
蒋杰正:“……”
叶惘之:“咳咳。”
三人皆陷入沉默,气氛莫名就显得有些尴尬。
叶宏殊在叶惘之和蒋杰正俩人身上看了一圈,心里已是猜到了十七八九。他转过头来,摆起一副的长辈模样,笑得是慈眉善目:“犬子不懂礼数,还请蒋公子莫要怪罪。”
蒋杰正心想还真是一家人,护短都护的都是一个路数。他心里虽有抱怨,嘴上却道:“叶丞相说笑了。渡舟兄与我交好着呢。”他说完,又偏头去问身边人:"渡舟兄你说是不是?”
蒋杰正向来习惯不拘礼节,在当朝丞相面前竟也如此的嬉皮笑脸。这人一口一个渡舟兄,叫得叶惘之脑袋疼。他本想偏过头去,不再理会。但毕竟爹还在面前看着,若是沉默不语也是失了礼数。
叶惘之在心底叹了口气,只得转过头来。他瞧着一脸笑嘻嘻的蒋杰正,脸上也摆起了笑容,莞尔道:“善武兄所言极是。我与善武兄如此交好,又怎会在乎区区礼数?”
蒋杰正听罢,眸色微转,更是朗声笑道:“渡舟兄说得极是。我这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性情相投的人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
叶宏殊好久没瞧着小辈之间这般暗自赌气了,他表面上虽是未改神色,但压抑许久的心情还是稍稍放松了些。这番叫蒋杰正前来,除了了解新军情况外,叶宏殊也想看看儿子口中这位不拘礼数的少年人。没想到此时一见竟是远胜耳闻,这位蒋杰正还真是位思维跳跃的年轻人,日后入了军,定是位领兵打仗的人才。
蒋杰正无意转眸,就看见叶丞相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他稍稍怔住,一时间没怎么摸清楚状况,但毕竟长辈望着自己,若是一句话不说便也是太过尴尬。蒋杰正如此想便正了正神色,准备将那套久经历练的说辞再拉出来溜溜。
可惜叶惘之没给着蒋杰正现眼的机会,赶在他前开了口:“父亲方才说,休战后陛下会派新军参战?”
提起正事,叶宏殊也收回眼神,点头正色道:“必定会。此次出征我军连连败退,如今又被迫后撤了防线。以陛下的性子,定会觉着是支援人数不够,才没能完全显示我军真正的威力。”
蒋杰正傻眼了,不禁扬声道:“可这些都是才招收的新兵啊,又没什么有实战经验的将帅带领,怎么能去前线呢?这明明不是人数的问题,陛下怎么不用撼北营这些主力营?”
叶宏殊没说话,叶惘之却是朝他斜了眼。蒋杰正慢了半拍才察觉出自己方才的话失了水准,赶忙抱有歉意地笑了笑。要是可以用的话叶丞相早就上谏了,又怎么会轮到自己在这里一番说。他轻咬着舌尖,暗自在心里骂了声多嘴。
叶宏殊见状垂眸笑了,也没再出声解释。他沉思片刻,复起唇道:“其实由你们这些小辈参与其中,也不是不无好处。新军最缺乏的就是历练,陛下派你们出征也当是给了个历练的机会罢。”
经历战场最残酷的,却也是最有效的选拔手段。若是能在战争中崭露头角的新军士兵,以后定是个能带兵打仗的能人。
叶惘之颇有无奈地在心中道:若真是如此,他们这个陛下倒也真是省心省力。
蒋杰正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若真是去打战也没个有经验的带领,他们就跟小鸡仔一样地冲上去,这般场景活像个斗角场。蒋杰正虽是挑不出这般做法的不好之处,但想想还是觉着膈应的慌,这样是太不把新军们的生命当回事儿了。
许是有凉风透入屋内,叶宏殊又轻咳了几声,沉默片刻才接着开口:“此番听惘之所言,新军进度应当不错。今日叫你们来还为一事。”他掩着唇,从桌边堆起的案牍中抽出一本向前推去“这本兵书你们轮流着看。写书的人文笔虽不出彩,但都是些实用的作战经验。”
蒋杰正听罢,心中一喜伸手就想率先夺过,但他又回忆起师傅曾经教自己得注重礼节,便想着要不要先客气一番。蒋杰正这边正演着内心戏,叶惘之上前一步拿过兵书,看见扉页上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便愣住了。
兵书封面陈旧,却明晃晃的写着著书人的名:顾如烈。
叶宏殊一抬眼就瞧见了叶惘之的失态,他并没有出声道破,只是又垂了眼眸道:“此书好生收着,莫让人给瞧见了。倘若有不懂之处,多去请教张将军。”
蒋杰正闻言,忙朝身边人看去,可叶惘之已是将物件收好。蒋杰正瞄来瞄去也没瞧个清楚来,便是一出门就缠着叶惘之要兵书看。
叶惘之才走了几步,就听蒋杰正不停地在自己耳边念叨:“兄弟,你看刚刚我给你面子吧。你就先将那书给我瞧一眼,行不行?诶你别走这么快啊,我和你说,我这人什么本事没有,就这双眼睛厉害,看什么都一目十行,还记得特别快。”
蒋杰正见对方没有慢下步子的意思,又向前跑了几步,边做手势边解释:“我小时候跟师傅学过道术,那一帮小孩里面就我背书背的最快。兄弟,你只管信我。就这薄薄的一本兵书,别说三天,我一天就给看你完喽。”说到这儿,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匆匆开口:“方才叶丞相说的那位张将军是谁啊?嘿嘿,兄弟你看凭咱俩这个交情,能不能给我引荐一下?”
叶惘之被他吵了一路,脑袋里直嗡嗡。他忍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猛然停下步子。蒋杰正正说在兴头上,一愣神差点没撞到他身上。
叶惘之转过身,弯唇笑道:“蒋兄说的交情,难不成是上次武试前的那次?”他说着,还象征性地朝对方腰间的钱袋望去。
蒋杰正自知理亏,却仍多少有些不服气,他抬手捂住腰间的钱袋,梗着脖子道:“兄弟,你这人怎么将这些小事记着这么清楚?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这般小肚鸡肠。”他说到这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赶忙开口:“这么一说我还就想起来了。武试的时候你怎么了,为什么匆匆忙忙就往外跑?”
蒋杰正说到这儿,却看见叶惘之抬起了手臂,他眸间一喜,瞬间转换了话题:“诶?你愿意把兵书给我啦!”
叶惘之挑起眉梢没有回话,又晃了晃手上的兵书。蒋杰正见了,忙上前将书接过,急切地翻看起来。叶惘之见他看得起兴,忍不住摇叹道:“这书就先给你看吧,千万别将书页弄坏了。我还有事得先回校事府,蒋兄也可在府上四处逛逛。”叶惘之说完就转身离去。
蒋杰正抬眸瞄了眼叶惘之的背影,微微撇了撇嘴,将兵书合上,准备将之收于怀中。他匆匆瞥见书封上的题字时,浅灰的眸子却是猛然一颤。过往的回忆再次浮现在蒋杰正的眼前,指尖轻轻颤抖,磨搓着褐色的绢纸,抚平了书封上的褶皱。蒋杰正将那个名字喃喃念了好些遍,才缓缓抬起头来,朝身后望去。
书房门紧闭,从外面看不出什么。
蒋杰正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前去敲门。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兵书小心翼翼地揣回怀中,哼着小曲游逛起叶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