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多久,门又被重新打开,堂内传来布料于地面地摩擦声。
杜思齐将一个麻袋拖进屋内,复回身关紧门,做礼回禀道:“父亲,带来了”。
后者点点头,示意他将袋子打开。杜思齐拔出佩剑,剑锋划过袋面,隐约露出个人影来。杜且及抬眸看向叶宏殊,再开口时已是语气平淡,道:“我这里……目前还未查到顾家小女的踪迹。”他昂起头朝着麻袋的方向示意:“这本就是位死囚,你看着处理吧。”
叶宏殊沉眸望去,麻袋中躺着位昏迷的人,那位无论是身形、容貌或是年纪,都与顾暮相差无二。
在朝为官多年,这种换人戴罪的把戏已是见过了无数次的,叶宏殊自能明白杜且及的意思。昔日的情景再次浮现于眼前,可如今挚友不在,同窗陌路,他心中更是百感相交,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且及望向袋中昏迷的少女,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方。他似在怀念着那些故人和岁月,却是启唇道:“如此,就当是了结罢。”
“叶丞相,告辞了。”
这句话如同叹息,带着某些道不明地情绪,就这般散在空气中。杜且及说完,像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就疾步朝门边走去,他抬起手,推开了将紧闭已久的门。屋外的阳光终于得到了许可,瞬间涌入房间内。它们争相着向前蔓延,却始终不能到达大厅的最深处。
叶宏殊看向旧友逆光的背影,背在身后的手指猛然攥紧,他微微昂起首,扬声道:“叶某心中的盛世是明君在上,百姓安康。杜丞相今日这番话,老夫心领了。但能为所执之事鞠躬尽瘁,叶某无怨无悔。”
好一番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杜且及眸色愈深,脚下步子悄然一顿,却并未回头过头来。阳光洒在地上,他径直朝前走去。
屋外有风吹来,拂动了窗边的细纱。
宛莲双颊泛红,小声道:“少夫人多想了。杜少爷帮过我的忙,这就是件谢礼而已。”
顾暮难得见宛莲如此害羞,便有心逗她:“我也没多想呀,你脸红什么?”
“我可没脸红!”宛莲又羞又急,启唇又想解释一番。碰巧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她眼神一变,立马收住话头,匆匆跑到跑到门边向外窥去。顾暮见着好奇,也跟着站起身来,向外看:杜思志跟在杜且及身后,正从长廊那头走来。
宛莲高兴地直跺脚,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兴奋道:“少夫人,我先出去下,你在这儿安心等我啊。”
顾暮见她满脸急切,便是笑着挥挥手:“去吧,祝你成功。”
宛莲笑出了褶子,她重重地点点头,兴冲冲就推门出去。顾暮站在身后,笑的一副慈母模样。
呆在屋里着实无聊,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顾暮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宛莲还回来,她实在耐不住,站起身走到门边,仔细掩饰好身形,悄悄透过门缝朝屋外的长廊上看去。
杜且及已然离开,廊上只有宛莲和杜思齐二人。穿着布衣的丫头红着脸,从怀中掏出方才的那个香囊,一脸期待地递给眼前的褐袍少年。
杜思齐面露犹豫,没有立即伸手接过。宛莲也不恼,做着手势不知又说了些什么,那人才缓缓将香囊收入怀中。布衣姑娘顿时笑开了颜,脸上还留着羞涩,可望着杜思齐的眼中像是藏着光。
顾暮看着,不禁也随着宛莲的笑弯起了唇角。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杜思齐本与宛莲交谈着,匆匆抬头时,竟是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来。那人状似无意的一瞥,却将门后的顾暮惊得一个哆嗦。她赶忙收回视线,背靠在门上轻抚心口。
顾暮缓缓吐了几口气缓下了情绪,决定再朝外看看。可只过半会,走廊上便只剩婆娑的树影,刚才谈话的两人已经不在此处了。或许对方是无意之举,她只当做是自己想多了,没将这小事放于心上。
直到晚饭前,顾暮才见着宛莲。那丫头正忙前忙后地帮着往主厅端菜,她见顾暮朝自己望来,忙低下头去躲着对方的眼神,但又怕被遭旁人询问,便扬声催促着身后家仆们上菜的动作。
顾暮偷偷看了一半,对结果实在好奇,忙走上前将宛莲拉入一侧,小声询问道:“如何,那人可还喜欢?”
宛莲眼眸轻动,仍是没抑制住笑意,她弯起唇角连连点头,神色中满是被倾慕之人认可的欢喜:“嗯!”顾暮看着她那副娇羞模样,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杜且及走后不久,叶宏殊以探病为由去往薛仪的府上。叶夫人为了避嫌也就跟着去了。
叶家的晚餐,只剩下顾暮与叶惘之两人。
叶惘之坐在顾暮身边,习惯地抬手替她夹菜。路过的宛莲,正巧将这幕看在眼底,不禁感慨了句:“少爷与少夫人的关系可真好。”她笑呵呵地端着菜,说完就跑去偏厅找李管家他们了。
叶惘之轻声莞尔,含笑看着身边人:“少夫人?”
顾暮心中高兴,抬眸却是白了他一眼:“这是宛莲瞎叫的,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叶惘之笑得更大声了,他颇为赞赏地点头道:“宛莲那小丫头还真是机敏,知道你早晚都得是少夫人。”
顾暮闻言羞得拿拳头打他,两人一阵嬉闹,是久违的欢乐。
用完餐,叶府各处得了空闲,是一副闲然模样。顾暮提着灯,站在叶府中的小亭子里着消食。
这小亭坐落在莲花池中,若再顺着青石板路往前走,不多会便可站在水中央。池塘里的烛台上点着烛灯映,烛光倒影在水中别样好看
顾暮望得出神,忽觉身上一暖。她微微侧目,就看见了为自己搭上衣衫的叶惘之。对方见她回头,便笑着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顾暮稍稍一愣,才摇头道:“没什么。难得在秋后还能望见的莲花,就想再仔细看看。”
叶惘之站到顾暮身侧,顺着她的视线朝池塘望去。塘中尽是些泛黄的枯荷,在大片的灰黄之中,却独有一抹浅粉白立于水上。
叶惘之微微垂眸,他握住顾暮空着的那只手,笑道:“跟我来,给你见样东西。”
房间里点着暖炉,隔绝了屋外的寒冷。
烛火照着桌面,桌上放着一支崭新的峨眉刺。刺的把手处镶着金线,刺柄上的纹路也于之前的那只并无差别。
顾暮呆望着那只峨眉刺,怔怔开口问:“这是…哪里来的?”
叶惘之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原有的那支,与桌上的摆在一起。一新一旧的两支峨眉刺放在眼前,顾暮看着,忽然就红了眼。
“我见你常常望着那支刺失神,便想着再打造一支,将它们重新组成一对。”叶惘之将两支刺拿起,递给顾暮:“你试试,合不合手?”
一双峨眉刺稳稳落入顾暮的掌心,她曲起十指,轻轻挥动两下。新旧两支刺无论模样还是手感都相差无二,可原先的图纸已然毁去,不难想象叶惘之是费了多少心思才打造出来这支一模一样的。丢失的已然是找不回了,这一对刺她必然得好生保管。
顾暮不由得攥紧中物件,低声道:“合适的。”
叶惘之听她如此回答,悄然松了一口气,玩笑道:“那便好。新做的比不上之前那支精致,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
顾暮摇了摇头,她望着掌中双刺的纹路,只觉得心里的某处空缺被填满了些。顾暮抬起头来,看向面前人,问道:“这几日可有姐姐的消息?”
叶惘之稍稍蹙眉,神情显得有些犹豫。他望见顾暮眼中的担忧,终是叹道:“前几日替换的队伍已向北进发,有人在其中看见过与顾宓面容相似的女子。”
这个消息如同是一声惊雷,轰然落在顾暮耳边。姐姐还活着顾暮自然是高兴的,可她已往瀚北去了,行军之路如此辛苦,却不知日后还能否再有相见之时……
叶惘之见顾暮身子微微僵硬,双眼更是无神地望向前方,他忙开口安慰道:“你先别急,许是对方看错了也不一定。过几日武试的时候,我再帮你问问。”
顾暮仍是陷思绪中,闻言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好…”她不敢去想姐姐受的苦,只能希望顾宓还留在京都,而自己也能在最后的关头将姐姐救下。
杜家没能保下姐姐,杜思志呢,那个说好要与姐姐并肩风雨的人呢?他现在……又在哪里?
顾暮将下唇咬得死紧,叶惘之见此忙将她的手握住。顾暮这才缓过神来,轻声道:“我没事…”
叶惘之担忧地望着眼前人,手上力道也渐渐加重了些。
顾暮长舒了一口,稍稍弯唇,回握住他的手,笑道:“真的没事,你不必担心…”
叶惘之眸色愈沉,他握着姑娘的手,悄悄将另外一个消息瞒下:军营中那人还告诉他,符合顾宓特征的女子貌似怀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