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很是安静，桌上摆着刚刚送来的粥和小菜。阳光温顺地从竹帘外透进来，营造了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叶宏殊背手站在窗前,面色凝重地望着屋外那株兰花。三片花叶微微低垂，却都是相互依偎。他又回想杜且及在朝堂上说过的话，眸色变得愈加深沉。多年未曾联络，这位年少挚友如今的心思，竟变得难以捉摸。
历来的朝堂上，多的是党派之争。
叶宏殊和顾如烈自幼交好，两人志向相同并一直扶持着皇长子欧阳尚初。国家要想昌盛，就一定需要一位出色的储君。
欧阳尚初在众多皇子中行为低调，却是最具仁心的那一位。他年幼时便熟读百篇，能提笔作诗，很具文采。为官后，更是亲自前往民间探查，了解百姓所关心的问题
每年秋收时，欧阳尚卿都会将多余的钱财布施给穷苦人。其他些个皇子为获得陛下赞赏，皆是只顾着加紧力度征收粮草，搞得民间百姓苦不堪言。而欧阳尚初却能体会民间疾苦，用银钱尽力补偿那些农户。
若是按照顾如烈的话来说，欧阳尚初就是如今大瑞唯一的明君之选。
这位皇长子聪明却不傲物，文采了得又不嫉妒贤才，在百姓之中有着很高的声誉。可他偏偏喜好那些文字书画。整日专注于笔墨之中，以在山河间畅游为毕生所向，虽能参与到朝政之中，却没有半点想继承皇位的心思。
就像是被束缚观赏的鸟儿，偏偏含着个向往自由的心。
可惜命运本就难以捉摸，本是无心参与的如今却深陷其中。
当今圣上欧阳还本就是个生性多疑的人，猜忌之心极其地重。他表面上对这个长子多有看重，可心里却时刻都在提防着。欧阳尚初前些年刚被新立为太子时，叶宏殊与顾如烈贴心辅佐，民间对他的敬重甚至高过了还坐在皇位上的欧阳还。
在老皇帝眼中，重臣的辅佐和百姓的推荐与赞言都像是逼迫自己让位的口腹之剑。
恐怕正是有人顺着这个心思，不知何处获得了太子对边关将士的慰问信，添字抹意，硬是说成勾结外匪的信件。然后将这消息各处散布，说那看似不争不抢的皇长子与镇国将军顾如烈勾结，早就怀有通敌之心。
且不论这消息真假，此举多多少少中了欧阳还的下怀。
在皇权帝王家，本就没什么亲情所言。
欧阳尚初作为储君呼声极高，万不可轻易调换。老皇帝正等着个理由将现太子罢免，不偏不巧就有人送来了那股东风。还没等顾如烈拔营回京，一纸文书便早早地传到了边疆。顾如烈等到的不是赞扬的功勋，竟全是没有被证实的罪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此重的罪名，怎可能轻易洗清？大瑞的镇国将军对外通敌，认罪伏诛，他所扶持的太子定是难逃干系。
此举一箭双雕，没有半点的回旋便致人于死地，可见对方手段之毒辣。
叶宏殊拧紧了眉心，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握紧。
顾如烈和自已皆为朝中老臣，两人一武一文，恰好是太子的左膀右臂。顾如烈掌管着军务，每每出征皆为胜战，更是太子顺利继位的首要保证。要想彻底地毁掉欧阳尚初，就必须从最重要的那边下手。这个道理他懂，对面的执棋者自然也懂。
如今顾如烈已死，那么对方的下一步棋呢？接下来除掉的，会是他叶宏殊吗？
老丞相抬眼望着屋外的阳光，心思变得愈发沉重。
房间开了窗户，有风从屋外吹来。
顾暮用指尖缠绕着衣摆，冷不丁地开口询问：“你说…姐姐现在会在哪里呢？”
这话题来得突然，叶惘之一怔不觉皱起眉头。
顾府本就是京都大家，如今突遭横祸，各方流言四起，顾暮也隐约拼凑出所有发生的事情。
顾如烈顾冀二人被斩首示众，顾家女眷则下放充当军妓。顾夫人身体不好，得知消息时就昏倒在地，醒来后更是寝食难安，没挨过几日便病逝了。杜思志作为顾家的女婿，被其父杜且及以“不知顾家家事”为由给别了个干净。
顾家还剩下的，除了早些月被顾如烈支出去的顾暮，就只有顾宓了。
顾宓看着温和，实则性子刚烈的很，如今还不知流落到了何处，有了怎样的遭遇…
顾暮每每回忆起姐姐，心里就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似的，难过地说不上话来。她想去询问姐姐的消息，可又害怕却知道结果……
叶惘之将凳子向前拉了些，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无论在哪里，我们都会找到她的。”
“可要是万一…”顾暮匆匆开口，却蓦地收住了话。
“不会的。”叶惘之抬手揉揉她的发顶，垂眸道：“宓儿姐福大，不会有那些个万一。”
顾暮仍陷在情绪之中，嘴唇微动却没有开口。
叶惘之见状正欲安慰，后方便传来推门声。
他赶忙收回了手，朝动静处望去，正好看见宛莲正探个脑袋往里瞧。
宛莲看到自己被发现了，便挠挠脑袋推开门，傻笑道：“我来得真不巧，没打扰到少爷吧？”
叶惘之摇摇头，站起朝外走去，将地方让给两个姑娘：“我还有事，你们先聊。宛莲，记得照顾好姑娘。”
宛莲是个小人精，听罢忙是眯起眼笑呵呵地道：“少爷放心，我会照顾好少妇人的！”
叶惘之本就拿她没辙，自也无心理会，瞥了眼宛莲便径直推门出去。
待门被完全关上，宛莲才兴冲冲地跑到顾暮身边，她‘砰’地一声，将怀中包裹放到桌上。
“少夫人你来看看。”宛莲一边将包裹打开一边介绍：“这是玉绸坊那儿新来的布子。我挑了几个颜色素的，改日做了衣裳，少夫人穿着肯定好看。这是玲珑铺的胭脂，这些都是平时听姐姐们推荐的，少夫人若是无心换装扮，拿着提提气色也是好的。
“还有这凤眠楼养发膏，西厢阁的香露。啊…对了。差点忘了这个！”宛莲急匆匆地从怀中掏出个一个小纸袋，摆到顾暮面前，“我看少夫人早上胃口不大好，特意去买的。”
顾暮接过纸袋打开一看，里面躺着的是几块梅饼。顾暮没料到她这般细心，一时感动地说不话来。宛莲见她不回话，以为对方是看不上这种小零食，便赶忙补充道：“这梅饼不酸的，我尝了好些才选了这个口味。少夫人…不喜欢吗?”
顾暮闻言，赶忙压下眼底的湿润，抬起头来否认道：“没有啊。”她见宛莲仍显失落，便将蜜饯放入口中，语气夸张地称赞道：“很好吃诶。谢谢你呀，我非常喜欢。”
宛莲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她盯着顾暮看一会，复嘴唇轻抿，犹豫地开口道：“少夫人……我可以送你个东西吗？”
她这般纠结模样，倒是将顾暮给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是什么？”
宛莲眉头紧促，像是碰着了事关重要的难题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小丫头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个玉佩来，双手递给顾暮：“少夫人，这是送给你的！”
顾暮探头看去，见是一块玉佩，佩上还刻着个小佛。
“自从知道少夫人的事后，我就一直不安心，赶在回京都前去了趟明籁寺，这玉坠也是在那里求来的。少夫人可能不知道，那座寺庙特别神，许的愿都能给完成。如今世道不安稳，少夫人若是不嫌弃，这东西多少也能算个慰藉”。宛莲生怕被拒绝，低着头说了一连的串话，却仍不好意思去看向面前人。
宛莲虽说平日里看上去没大没小的，却与府上侍女杂役们的关系都很好。叶夫人对她也很是喜欢，平常说话做事都没把她当个外人。
可在宛莲心里，还是多少芥蒂些主仆间的地位差别，平日里也没少埋怨她爹的不争气。但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出的这一刻，宛莲还是有点担心少夫人不愿领自己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心意。
顾暮怔怔地听宛莲说完，复垂眸看向掌心中的玉坠。这玉佩色泽鲜亮，做工精良，虽说不是什么华贵物件，但也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顾暮复抬眼，重新观察起身前这个小姑娘。宛莲穿着朴素，身上不布衣隐隐可见缝补的痕迹。可尽管如此，她仍愿意将仅有的温暖分给自己。
顾暮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她的肩膀，莞尔道：“抬起头来。”
既是善良，便不必忧心于地位之差，伸出手的给予，就该得到同样温暖的回应。
宛莲彻身一颤，缓缓抬起头。顾暮已将那玉佩挂腰间，笑着牵过她的手：“以后就辛苦你了呀。”
穿着旧布衣的女孩眸子先是一怔，转瞬间便被不可抑制地笑意所充斥，就这么放下了所有的顾虑。宛莲回握住顾暮的手，肆意地笑着：“嗯！
心中似燃起烟火，宛莲听见自己就这么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