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宓不同于顾冀,她身为顾家的长姐,深得顾夫人的真传,无论从那一面看都是大家闺秀模样。顾宓不喜装扮,那张素净的脸上是柔眉淡眼,唇红齿白,看似清淡却美丽得令人心惊。
顾暮同顾宓相比,性子是简直是两个极端。
顾宓性格好,是将从父母之言这个道理给表现的淋漓尽致。顾暮则是反叛的很,凡事都由着自己的主意走。顾宓的手虽是柔若无骨,但弹得一手好琴,写得一手好字。每逢中秋佳节,热闹的晚宴后,总是哥哥舞枪起兴,姐姐弹琴抒情。
花前月下,是一家人其乐融融。顾暮总喜欢坐在父亲身边的小板凳上,吃着母亲做的甜点,然后撑着下巴,看哥哥姐姐一武一文地相互助兴着。
那时候的月光也同今日一般罢。
顾暮坐在自己曾经的床边,拧着眉偏头看窗外的月亮。
天还朦朦胧胧的下着雨,月光便是更显清澈了。顾暮将身子轻轻靠在床边的墙上,借着月光展开了一直握拳的手。手指上合着泥土和血迹,掌心还有着星星点点的伤痕:这双手本就比不过姐姐,如今这般就更是差了许多。
顾暮手笨,也不会什么琴棋书画,刺绣女红的那些是更谈不上了。她长大后,这双手摸的最多的,就是姐姐赠与自己的那双峨眉刺。
顾暮转过头,借着屋外透进来的月光,望着身边那个仅剩一只的峨眉刺出神。她望着它好一会,才缓缓伸出手抚摸着那刺柄上刻画着的纹路。
顾暮是在床底下发现这个物件的,这双刺是自姐姐赠与自己时,就被妥善保管。这个一向放在绒布箱子里面的宝贝,如今却在床底下被发现。顾暮描绘着纹路,心里难过的很。
她闭上眼睛,缓缓舒了口气。
人都尚且如此了,还能指望着谁来关心物件呢?
这对峨眉刺是姐姐在自己十四岁生辰时,当做礼物送与自己的。赠武器的主意虽是顾宓提的,但找工匠做草图的这些活儿却都是杜思志帮办的。杜思志是左丞相杜且及庶出的次子,也是同顾宓有着婚契之约的人。
这桩婚事,是顾杜两家本着两姓交好而定,顾宓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但顾暮却一向不喜欢自己这个未来的姐夫,虽说道不明是讨厌他哪点,她就是觉得杜思志配不上自己的姐姐。
顾宓自小饱读诗书,是个真真的才女。就算是迫不得已要出嫁,也得找个顶真的英雄才是。
顾暮小时候曾与姐姐讨论过未来夫婿的模样,却是讨论来讨论去也没想到会是杜思志这般的人。
杜思志长的算称得上是儒雅,一双剑眉下藏着的那对眸子总是让人摸透不清,虽是天天穿着身白衣,看上去倒是个无欲无求,但总是对些不经意的小事起着不必要的执着。
就像是害怕着别人的质疑,而特意装出来的淡定一样。他又不常笑,仿佛整日都怀着心思,略显淡薄的唇角总是细抿着。
顾暮曾与姐姐吐槽说这个未来姐夫生的就是一副苦相,自然是讨了那个好脾气姐姐的一顿说。
杜思志也算是有点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不讨顾暮这个小姨子的喜欢。替顾暮准备这个生辰礼物多少也带着点讨好的意思在。
这个物件确实是送到了顾暮的心坎儿上,但功劳都算在了姐姐头上。她是半点也没向杜思志表露出感谢的意思来,但也比之前一看他就生厌的那种态度是改善了许多。
尽管杜思志没能盼到一句“姐夫”,但顾暮对自己态度上的明显改观,还是让他很受用。
那对峨眉刺在打造上的确是费了心思,这点顾暮看得出来。两刺模样精致,双刃上刻着细小的花纹,握柄处用金线缠着红绸布,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对武器虽然修长,但握在手上却很是轻盈。
顾暮佩戴在腰间,既是装饰也可防身。
在顾暮十五岁的时候,姐姐嫁给了杜思志。
顾宓性子淡一向不喜欢热闹,她向来认为婚姻讲究的是长久,也不必计较什么婚礼排场,况且杜思志也没有想宴请宾客的意思。顾宓便主动提出凡事从简,这几顺了夫君的想法,二来也是附和了自己的习惯,听上去是合情合理。
顾如烈对这点上虽然不赞同,但还是顺了女儿的意思。
婚礼没有宴请宾客,只是两家相聚着吃了顿酒席,这亲就当是结了。
顾宓出嫁前的身穿红色嫁衣,绣着金色牡丹的裙摆拖在地上,好一番华贵。平日里素淡的脸妆容艳丽,她微侧头,连带着凤冠上的步摇轻轻晃动。
顾夫人微抬起头便对上了铜镜中顾宓含羞的眸子,她站在身后,动作轻缓的为即将出嫁的女儿梳着发,每梳一下都满是温柔地说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永结同心佩……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顾暮才推开门,走到姐姐身后。她望着铜镜里面那张艳丽的脸有些出神,镜子中的顾宓唇角微起,眼里是柔情万种。
顾暮咬着嘴唇,攥着手中的红苹果,才犹豫着开口询问:“姐姐……你会幸福吗?”
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话,镜中人噗嗤一声就笑开了。顾宓这么一笑,倒把顾暮给整得不好意思,她涨红了脸,有些娇嗔的道:“姐姐!”
顾宓轻咳着正了神色,看着镜子中低头不语的妹妹,莞尔肯定道:“会的。”
虽说是杜家先上门提的亲,又是依着父母媒妁之言而订的婚,外界也对杜家次子颇有微词。
但那日竹亭一遇,便已是倾心。
顾宓相信杜思志,日后应该会是位能与自己举案齐眉的人。
“可我还是……”顾暮嘟着嘴,梗着脖颈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顾宓转过身去,笑着看着自家妹妹,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小暮还小啊。”
“若是日后遇上心仪的人,你就会明白了。”
屋外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卷起了装饰台面的尘灰。
顾暮看着那张布满灰尘的椅子,昔日那位那位笑嫣如花的人儿已然不在。可如今它空落在那里,徒生寂寞。
房间内也没有亮起烛火,那日的红妆眉眼、烛火通明,宛若是旧日的一场梦。
顾暮紧紧握着手中仅剩的一只峨眉刺,连着深吸了几口气,还是没有压抑住内心的苦楚。
她低下头,整个人都带着颤抖,抽泣般的喃喃道:“姐姐……你骗我。”
天色黯淡,各处都亮起灯火。
叶惘之心里乱地很,脚下步子更是匆忙,一路上撞了好些个人。毕竟是非常时期,他虽是相信顾暮,可脑中思绪却像是脱离了管束,尽往些坏的方向去。他这一路遇到了的尽是些官府的人,顾府那里定是有人把手着的。
若是顾暮被官府抓着…
叶惘之不敢往下想,他蹙紧了眉,暗自祈祷着小暮千万别出意外,脚下的步子又赶紧些。
连着穿过了几个小巷,隐约看见了顾府的影子。
连着几天的雨,把那里最后一丝热闹的烟火气给吹散了个干净。
原本府前高挂的灯笼半悬着挂在檐上,顾府的牌匾也早已被摘去。
两位穿着官服的衙役守在门前,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天。叶惘之拧着眉观察了许久,才稍稍减去心中担忧:看来小暮没有撞见二人。他眯眼深思片刻,一扫方才的抑郁之色,迈开步子朝顾府大门走去。
“什么人!”门口二人听见动静,忙拔剑向前。当从阴影处走来的叶惘之时,二人皆是一愣:“叶公子?!”
叶惘之看了眼左边那位又看了眼右边那位,故作高深地颔首:“嗯。”
守卫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迷茫。年长的那位率先出声,疑惑问道:“这么晚了……不知叶公子来此处,有何贵干?”
叶惘之作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抱拳道:“家父命我来取一样东西。”
“叶丞相?!”年纪较轻的那个讶然道。
年长那位毕竟有些阅历,闻言只是沉了几分眉色,道:“恕在下直言,这顾家如今可是背着叛国的罪名。叶丞相此番作为,可是有待思量啊……”
叶惘之直起身子,脸上神色未动:“这点我也已劝过家父。只是二位有所不知,家父与顾如烈有同门之仪。如今昔日好友误入歧途,家父仁慈想留着故人的物件以表相思。”
说完手便无意的擦过腰间挂着的钱袋。
年轻的那位眸子一亮,忙看向身边的前辈。
那位瞄了眼叶惘之的腰间,沉思道:“我等自然名白,叶丞相是宅心仁厚。可这上头也有吩咐。封府之前是任何人不得入内,这也是我们的指责……”
叶惘之立刻会意,伸手解下腰间的钱袋。他从里面挑出两枚,递给二人:“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年轻的那位忙接过银两,在手里掂着分量。身边前辈却是变了口径,假意责怪道:“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常温,还不快将银两还给叶公子!”
“这道不必…本就是因私事而打扰二位的公差,这些个就当是谢礼了。小生明白规矩,若出了差池绝不会牵连二位。”
那人听叶惘之如此说,便收起那份官面上的客气,扬眉示意了一下身后人。
年轻的那位领了眼色忙上前去开顾府的门,一边解着锁一边嘴上还说:“还请叶公子半个时辰就得出来。这顾府没几天就要被查封了,上头给下的任务。我们也是不得已啊……”
叶惘之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心里愈发急切,嘴上还得应付:“在下理解。定会按时出来,多谢二位了。”
顾府门卷着灰尘“吱”的一声被打开。叶惘之看见府内的残破之景,心中一惊,放在身侧的手暗暗握紧。
年纪长的守卫眉头一皱,忍不住抬眼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人。
叶惘之自知刚刚有所失态,忙轻咳做掩,他抬手指了指外面,对身边人解释:“天气凉。”
那二人并未回话,双双抱拳示意。
叶惘之点了点头,抬脚迈过了门槛。等到身后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他才能卸去了脸色的伪装,露出凄哀之色来。
秋风瑟瑟,故园不似旧风景,谁又与悲歌?
叶惘之沉着步子走了一路,却没有发现顾暮的身影。他心中愈发不安,不断的在心中劝慰自己。
一路搜索到顾宓房间,叶惘之抬手想推门而入,可他指尖刚碰到门框,便察觉道颈上一凉。
叶惘之眸色骤然变化,瞬间冷了声色:“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