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猛然闪过一道惊雷,将叶宏殊从回忆中拖出。
他凝神听着屋外的雨声,仿佛间那日同自己告别的身影还近在眼前。不知是不是外面的雨溅进屋内,棋盘上竟落了几滴水渍。水渍映在他的眸间,渐渐模糊了视线。
院内的兰花被雨打落,花瓣散在地上。
叶宏殊猛然一抬手,竟将书案上的棋盘掀起。棋子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一声尽数落下
棋子从高处坠落,在地面上跳跃着向四周滚去。诸多棋子在周围停下,只有一颗黑子滚到了门边。它奋力向外搏去,可最终还是被门槛所拦住,挣扎了几番还是旋转着停住。
被禁锢于局内,而挣脱不得,这棋子仿佛就是他们自己。
叶宏殊望着前方,眸子一晃竟是脱力靠回在椅子上。
周遭的环境似乎变得更加昏暗,只剩桌边的烛灯还亮着微光。他望着眼前明灭的烛火,再次陷入沉思。
章帝欧阳还整日荒淫无度不理朝政,却妒忌贤能。现如今外有瀚北敌军相逼,内有饥荒连连,大瑞如同是站在风雨之中的兰花饱受摧残。可太子欧阳尚初本是治国贤才,却因蒙受冤屈而被禁足于府上,无权过问朝事。
顾如烈和自己支持太子,是朝中尽知的事。将虚构之罪加在手握重要军权的老臣身上,而后利用陛下的猜忌将太子的左膀狠狠砍去。支持者既已‘通敌叛国’之罪而死,本就备遭口舌的欧阳尚初又怎能不因此再受牵连。
与那人多年未曾联络,初次相交之时,对方却是下了一步狠棋。
现在斯人已逝,为太子证明清白的重责便落在了自己肩上。叶宏殊已是没有时间再去追忆过去了,当务之急便是尽力减少此事对太子的影响。
叶宏殊想到此处,便试着站起身来。谁知脚下无力,竟是差点摔倒,他连忙用手撑住桌子,才慢慢稳住了身体。低垂着的脑袋轻轻晃了晃,视线才变得清明了些。
叶宏殊缓缓直起身,伸手推开房门。
门扉轻启,雨声瞬间涌入耳边。大雨滂沱而下,在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洼。
年过半百的丞相望着雨点落下,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便挺起腰杆,径直沿着走廊离去。
天色暗淡,面前的路似乎看不见尽头。
叶惘之端着新温好的粥侧身站在房外,他沉眉站了好一会,才将屈起手指轻轻扣响了门。
屋内很安静,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叶惘之轻咳两声,整理好面上神色,他伸手将门推开,轻着步子进了屋。
屋内里没点灯,只有床边的窗户开了条缝,透着些微弱的光来。恰有风从窗外吹来,将帘纱缓缓拂起,落雨溅在窗台,沾湿了红色的挡木。
顾暮正抱膝坐在床上,头靠在墙上透过窗外看屋外的雨。
叶惘之看她如此,忙快着步子走到床边。他将端着的粥放于一边的小案,自己则依着床沿坐下,柔声问道:“外面还下着雨,怎么不将窗户关上?”
顾暮似乎是没有听见那人的话语,仍是看着窗外没出声。
叶惘之微微垂眸,将姑娘垂在床边的手握在掌心内,几乎是同一刻,被暖意包裹着手指也是轻轻一颤。
温暖逐渐唤醒了顾暮,她眸子轻怔而后便如梦初醒般的回过头来。哭红的眼睛略带疑惑地望着叶惘之,她声音沙哑,喃喃道:“……惘之?”
“是我。”叶惘之见此,眸色又是一暗。他抬手替姑娘拨开额间的乱发,轻声询问:“饿不饿?我借客栈的伙房熬了粥。”
顾暮顺着叶惘之的视线朝小案看去,案上放着一碗清粥,上面还洒了些许小菜。
粥似乎是刚刚热好,热腾腾地还冒着水汽,模样很是可口。
叶惘之没等到顾暮回应,便伸手将粥端到她面前:“熬粥时我尝了口味,咸淡适中。这家店的小菜也不错,尝尝看,好不好?”
顾暮顺着碗沿朝上看去,便看见了那人手指上被烫红的水泡。心中某处被小小地揪了下,泛起酸涩的疼,她望着叶惘之手上的红肿,轻声道:“嗯…”
见她出声答应,叶惘之忙用勺子舀了些粥。他放在唇边细细吹凉了,又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姑娘。
自那日他将送顾暮到客栈,那姑娘便是一直沉默不语,什么东西都不愿意吃,只是整日坐在窗口发呆。
今天松了口,想必心情是稍稍好些了。
顾暮垂眸望着唇边的勺子,她第一次被人如此照顾多少有些不太习惯,嘴上还小声都囔着:“我自己来。”
她说着就去夺小勺,谁知手上竟失了力,险先将勺子中的粥给倒在床上。
叶惘之赶忙接过,就着她的手喂了一口粥。见顾暮小口将粥吞下,他才放下瓷勺,习惯地用手指点上那人的鼻尖,温声道:“难得有个照顾你的机会,就当是让让我,嗯?”
顾暮听罢悻悻地垂下手,低垂着眼睛小口咽着粥。
这粥是入口即化,口感软糯的很。也不知道这个常年泡校场的人是花了多久,才熬出这么像样的一碗。她思之至此,便趁着叶惘之低头舀粥时,悄悄望了眼他,又在那人抬头时匆匆垂下头去。
叶惘之自然没察觉到姑娘的小动作,他看着顾暮瘦弱的身体更加觉着心疼,手上喂粥的动作便又轻柔了几分。等到一碗粥见底,他又伸出手去,用袖子轻轻为姑娘擦拭了唇角。
许是饭后容易起乏。一碗热粥下肚,床上人竟又生出几分睡意。
叶惘之将空碗放回桌案上,抬头见便将顾暮犯瞌睡的模样收入眼中。他看着那人熟悉的可爱模样,心中渐渐涌上一股暖意,便是柔声问道:“困了?”
顾暮低头靠在身后的墙上,睫毛细微颤抖着。手指揪着身上盖着的被子,将被面上的印花团起,她微微垂眸,轻声应道:“嗯……”
叶惘之听罢,便探过伸去将开着的窗户合上。外面的雨声顿时小了许多,屋内较之前想比也暖和了许多。他仔细关严窗户,又将帘纱拉紧,才缓身坐下,握住顾暮的手,说道:“困了就再睡会,到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顾暮点了点头,默默从叶惘之的掌心下抽出手,胡乱盖了下被子,而后便侧身闭目,不再说话了。
叶惘之见此,垂眸轻叹。他抬手替那人掩好被角,站起身来,端着桌边的托盘向外走去。
脚步声响起,侧身躺在床上的顾暮听见了声响,背对着叶惘之缓缓睁开了眼。双眼望着白墙上被落雨溅湿的水渍,她缓声开口唤道:“惘之……”
叶惘之听见了她的声音,正准备推门的便是手一顿,他回过身问道:“怎么了?”
顾暮握着被角的手又紧了紧,她轻咬嘴唇显得有些犹豫。片刻的沉默后,她还是合上了眼,裹紧了被子,声音如同喃语,道:“没事……我困了。”
叶惘之只当她是真的倦了,也没再细想,轻着动作推开门出去。等一出房门,他才缓缓露出疲惫之色。
这场大雨下连着下了几天,直到几日雨势才减弱了些。
依顾暮这几日的状态来看,他们一直呆在客栈终究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城楼之事的风头还没有完全过去,城内上下仍在紧张的搜寻着顾家的同党。
小暮虽说是顾家的次女,却一直被顾将军护在府中,鲜少有人知晓她的身份。
但如今事出紧急,变故增多,谁也不知下一日又会发生些什么。叶惘之将手中托盘递给路过门前的小二,并多给了些银两放在托盘之上。他不顾身后人的道谢,快步走下楼去,如今只能趁着小暮休息,先赶回叶府与父亲商讨一番最为妥当。
屋外的脚步声渐远,屋内静悄悄。
顾暮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在心里算准了时间才翻身坐起。她随手从衣架上拿了件暗色的外衣披上,而后走到铜镜前将散乱的头发简单扎起。
顾暮长相本就英气,如此一打扮便更像个初入江湖的小公子,若不仔细分辨定然发现不了她的身份。
顾暮望着铜镜中与父亲相似的眉眼,伸手按上了自己眼角的小痣。
那日接触的冰冷,如今也难以消失。放在妆台上的手却逐渐攥成拳状,顾暮冷着脸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是狠狠将镜子扣下。
她猛地站起身来,直奔着推门而出。
叶惘之自然不知道客栈发生的事,他撑着伞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抬头看了眼高处的牌匾。
叶府门前尽是些过往的行人,雨水沾湿了门前的青苔,乌色的瓦檐上顺势落下雨滴。
叶惘之沉思片刻,才伸手轻轻扣响门扉。
没过多久,门便从内打开。
一位身穿布衣的老人匆匆赶来。他撑着伞,惊讶的看着门外,呼道:“少爷?!”
叶惘之越过门槛,颔首问道:“父亲在吗?”
李管家一边领着叶惘之朝内走一边回道:“老爷还在与薛总司商讨事宜。”等走进了大堂,他又说道:“少爷就先在这儿歇着,我这就去禀报老爷。
说罢,李管家便冲着一旁的侍女吩咐了几句,才朝着书房的走去。
叶惘之抬步踏进大堂,将收起的伞放在门边
他抬起头,沉眸望着堂上的那副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