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是要过的。
这句向生活妥协的话,莫名从司瑕脑海里划过。
可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不在这里,就算是妥协,她也不会在这里度过余生。
废话,谁的日子过得想被诅咒的魔女那样困在与世隔绝满是海水的地方,基本等同于生活不能自理啊!
呕——说真的,禁咒的味道真不好受。且不说它的载体是一块三指并拢大小的菱形宝石,单单就蕴含其中的魔力也叫她十分难受。
可这也没有办法,她必须有跟巫师谈判的本钱,而这个本钱来源于她的那份记忆。
或者说,属于司瑕祭司的那一份过往。
轮回是个有意思的词汇,浅显一点来说,那就前世今生的关系。如果说作为祭司的她在蛇尾魔女的出现时就死掉了,那么作为魔女的她投入死亡怀抱之后,便有了如今魂穿回归的她。像是一个怪圈,但也很好理解。无非是裁取一截时光长河的流水,稍微拧转再粘合。而她会出现则代表,她的选择会影响怪圈是否运行。是维持现状或者是,打破僵局?
她的选择……毫无疑问吧。
纵然有人会对过往无法释怀,放不下。可她不是,她已经用自己的死亡了断过往数不清的纠葛。
所以,也就这样了。
人鱼没有再出现,又或许出现了但她不知道,他总是那么匆忙,奔波于火山聚落之间。根据她的猜测,如果一切没有改变,她依然是书中那个祸害男女主的魔女的话,那么的剧情现在正到了关键时刻,男主在族群与女主之间做抉择,是救爱人还是救族人?
不过,他现在应该是没有这种烦恼了。
好好当他的人鱼王,无忧无虑地在大海的怀抱里徜徉吧。
传送阵很快设立好,当诺伊向她伸手时,司瑕看了眼他的手,又回头看了眼与平常无异的大海,鸟身海妖盘旋,口中蛊惑的声响美丽动听。
“走吧。”
今天是个好天气,希望日后也能时常见到。
穿过传送阵之前,司瑕曾经问过诺伊为什么要帮自己到这种地步,毕竟如果自己要是有把谁当做信仰,那绝对是要供起来,千方百计向对方表明心迹。而且对方若是要寻死觅活,她绝对会阻止,会想尽办法让对方避开危险。
可诺伊却反问她,什么是信仰?有人会对信仰产生欲望吗?
(如果说真正见到你以前,我就怀抱着不为人知的欲望呢?这样的我,会为你做任何事都不奇怪吧。)
……总结,诺伊是个怪人。
不能深思,太可怕了。
(你总该有所图谋。)无利不起早,司瑕可不相信真的有做什么都不求回报的人。即使有那种圣人,但绝不会是诺伊。
(有,我贪心地想要你的一切,贪婪地渴望独占你的所有,贪恋你的情感、你的心。)
(可你不会在这样的状态下接受我,我注定是这份情感里的失败者。)
(既然是你降下的失败后果,我乐意接受。就当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颐指气使吧,你的愿望,我都满足。)
爱是扭曲到可以成为各种形状的折磨,遍布人生所有的缝隙,令人甜蜜也令人窒息。
诺伊的爱,正是如此。
少女有一双金色的眸子,纵然眼角下方没有王族的金兰花图纹,却也是身份金贵的象征。
即使年纪尚小,她也出落得过于美丽,父母是行商而来,定居托弗兰的旅人。在她被上一任祭司收为养女,意在传承衣钵之后,她的父母就因为一次外出行商永永远远地留在了沙漠的风里。
神明总是有许多办法留住信徒,更何况她是从小在托弗兰长大的孩子。糖果与鞭子,花香同言语。小孩子是最容易忘却事物的,也是最容易听信他人的存在,他们的记忆可以随意揉捏篡改,这很正常,不是吗?
只是少女自父母埋葬黄沙后有了个习惯,在完成祭司对自己的教习时,她会喜欢站在城外的枯树枝上,像一只鸟儿等待沉睡在大漠风沙中的父母归家。
一场徒劳无功的等待,却让尚且稚嫩的王子看在眼里。
阿塔亚特喜欢那只在夕阳下的鸟儿,水红色的薄纱在风中摇曳,最为简单的装饰也是足以点亮她的美。彼时漆黑的长发按照制度编好,点缀每日更换的鲜花,无需言语,不用赘述,看见她一眼便可令人沦陷,叫无数少年心生爱慕,为她这朵城之花着迷。
他也是其中一员。
而且自认为比他的哥哥,他的父上都要更早对她心动。
阿斯荼丽卡,那个人亲口告诉他的名字,令他魂牵梦萦。可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可以呼唤,甚至有人还能更亲昵地称呼她,她喜欢与厌恶都无所谓,还未完全绽放的她不能得到旁人的尊重。
可阿斯会为他投来目光,因为一阵阵驼铃,也因为他会为她带来远方的信息。
细心的教女会揭开水红色的纱,取下腰间的锦囊,将药物轻轻覆盖在他的伤口上,一层层纱布的包裹,还有堪称幼稚但暖心的举动:她会朝绑好的伤口吹气,再告诉他接下来不会疼了。
教条令她变得沉默冷淡,因为她是注定要接任祭司的位置,她的言行还要更为高贵优雅才算合格。但阿塔亚特知道,阿斯不是那样的性格,那个会吹拂他伤口,一本正经说着安抚话语的她才是真正的阿斯。毕竟她如花般灿烂的外貌也注定她有着花一样烂漫的性格,笑起来也是好看到他会心醉。
可他要稳住,不能泄露真实心意,因为阿斯不喜欢毛头小子,过于冒犯她会被嫌弃。他的哥哥就是这样,才导致阿斯总是避开这种在旁人看来是荣幸的纠缠。
但很快,一场暴雨揉碎了他们这段尚且算是美好的时光。
托弗兰很少下雨,盖因雨在托弗兰极其不受欢迎。
他们的水源来自神明的赐予,家家户户的甘泉来自王宫派发的圣水,王也不能阻止神明给予人们恩惠。可王族之所以是王族,代表神明会偶尔投下注视,听进几句他们的话语。他们拥有神之宠爱,拥有了特权,也便充满了野心。
很多好处,过多且长久地握在某一方的手中,总是会出事的。
那一场暴雨突如其来,带来的水汽却是有毒的,弥漫在托弗兰的空气之中。
祭司被用在了祭祀上,因为她触发了神怒。
可阿塔亚特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祭司触怒神明,没有好好安抚和侍奉神明,而是那场由王族秘密进行的祈福而求来的雨。祭司也许有错,但绝非错在不够虔诚。神明想来也是清楚这点,可神却默许了这一切。
要说为什么,大概是他直视神明之后得出的答案吧。
那往日里看起来神情悲悯庄重的石像,在他的角度看起来,充满了邪狞嘲讽又满足的笑意。
那时候起,阿塔亚特就知道,他也好,身后的王族也好,那些高高在上的虔诚祭司也好,全都是玩物。在力量面前,在死亡面前,没有任何人能够逃离被玩弄的下场。
可她呢,她要成为新一任的祭司,要去侍奉那位伪善的神明。
她的结局会怎样?
她会死。
得到神的宠爱,她也会死,无非是死得晚一点,死得更有尊严一些。
可她敬着爱着的神不会真正爱她,不会令她永生,无法令她避开可能受到的屈辱。
阿塔亚特觉得,自己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他连夜跑出王宫,找到阿斯荼丽卡习惯栖息的枯树,在树下忍受寒冷等待了半夜,又熬过烈日等待了一天,将近日暮时分,他终于见到被水红轻纱环绕的教女,不,应该是代理祭司了,只要通过明天的神明洗礼,她就是正式的祭司。
(我们走吧,阿斯。)
他的阿斯不明白,疑惑的神情看得叫人心怜。?
(放弃成为祭司,我带你去沙漠深处,或者去更为遥远的城都。)
(可即使成为祭司,我们也是朋友。阿塔你不要担心,无论是王子还是平民,我们都会是好朋友。)
她的阿斯看不透,她甚至天真地以为他会介意这种表象的身份。
不,她不懂,可他也来不及细说。
一切,都来不及了啊……
他的行为太过怪异,兄弟与父亲察觉了他的异常,他想要带走托弗兰的城之花这件事是无法隐藏也必须被阻止的。
神的信徒迎回了他们的祭司,而作为被严加教训的王子,他失去了继承的可能,更失去了王子的身份。
离开托弗兰,流落沙漠,成为他此次叛逆事件的结局。
一个最轻也最恶毒的结局:驱逐。
而他的好朋友,阿斯荼丽卡,为了保全他的生命,在神的石像前发誓,在王族与人们面前低下头颅与弯折膝盖。
她与他,绝无私情,方寸真心尽献神明。
没有丝毫私人感情吗?
再后来,就是他深入沙漠遗迹,企图寻求对抗神明之力,最终成为死灵巫师回到托弗兰复仇的故事了。
其实成为死灵巫师之后需要岁月的积累才会强大,可他已经无法再等待那么久,他的阿斯会在他强大起来之前先一步凋零。
要说世上真有毫无私情的存在,恐怕只有时间吧。
所以,他强行地突破自己的极限,用透支的方式苏醒,只为再去见到她。
他可以在生死之间徘徊,但他的那朵花得活着。
死灵巫师掬起一捧血水,看着它在自己手中流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回想起过去,大抵就像是为褪色壁画重新上色的画师吧。记忆也要时时回忆,才会历久弥新,无忘初心。
他因此而存在,可这种状态很是微妙,会是很多学者想要研究的状态……
“王八犊子你在吗?”
“出来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