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多以停驻来挽留
“那吃药会不会感觉好一点?”他抚摸我头发的力度轻的像叹息,“失眠多少天了?怪不得黑眼圈这么重。”
“快一星期了。每天都翻到两三点才睡得着,每次都是听着你睡觉然后我醒着,一点都不公平。”
我佯装生气,“不过某人睡觉时听起来还是很安分的,不打呼噜也不说梦话,就是喜欢翻身。”
蒋绪澄的脸肉眼可见着泛红起来,“真的没说什么梦话吗?”见他不自觉紧张着,我不再逗他,“真的没有啦,连呼吸都很浅,完全可以想象到我们小蒋睡姿有多乖。不过,”
我们慢慢走着,我抢着走了几步,回头拦在他跟前,“这么担心我听到你说梦话,是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梦啊?”
“……我自己也不记得。”在一阵静默后又变得流畅的回话,“我只是在好奇我会不会有说梦话的习惯而已。”
他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真是每每使我拜服。我白了蒋绪澄一眼,而他很快跨过几步来到我的身边,我们安静的并肩走着,他的手攀上来,正正好好乖巧着扯住我一角衣袖,我任由他握着,却也不出声。
四周的人变少了,灯光明亮而夜色黯淡,雨已经停了很久,地上坑坑洼洼积着或大或小的水洼,下脚的每一步都轻之又轻,生怕溅起太多淤积在底层的泥水而弄湿了裤脚。
我们走得越来越慢,因为离目的地已经不太远了,再一个转角便能到达的距离,却随着步子的放慢而一再延长,连同路灯一起拖出脚下漆黑的影子。
“那,上去吧,晚上我给你打电话。”蒋绪澄停在了拐角处,分明已经是要告别的姿势,两根手指却还是紧紧扒住我的衣袖不放。
“好。”我提着药,静静等待他松手,蒋绪澄久久凝视着我,脸上浮现出有些担忧的神色,“要是回去吃了药感觉不太对,就立刻跟我说。还有,不要生我的气了。”
他撒娇一般扯了扯我的袖子,顺带着左右晃了晃,宠物讨食一般腻歪的姿态,“好好写作业,昨天拍给我看的那套数学卷子要全部写完,有不会的再来问我,别先看答案。”
“好了啦,我肯定会的。”分别是相互喜欢着的对方最依依不舍的情态,“你也好好写你的奥赛卷,别总觉得自己知识都学完了就翘尾巴。”
蒋绪澄笑着将眼睛弯成一道下撇的弧度,“我们鱼鱼的话,肯定、必须、一定当成最高命令来遵从。”他终于松开手,那双眼却仍含着忧愁牵挂似的紧望着我,眼里居高临下倒映出我模糊的影子。
我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回身看他。蒋绪澄依然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着,却又向前微微探出身,像是朝着一个方向弯曲身体的竹,我知道当我走入他看不见的拐角时他就该恢复原样转身离开了,但不知为何却拔不动我的脚步。
——生活从不是慢镜头,你若想多留下些什么,就只能付出成倍的时间来挽留。
或许我半转身的模样有些好笑,蒋绪澄微微笑着,虎牙尖搭在唇上,“进去吧。不然阿姨下次估计就不让你跟我出来了。”
他抿着唇时嘟起的唇峰便压下去,整张唇显得又薄又厉,寡情人的经典出圈象征。我几乎一时惊诧于竟然能在天色昏暗中隔着老远的距离看见这点微末细节,然后才后知后觉是彼此的距离被他拉得近了些。
“进去吧。”蒋绪澄微笑着重复,“我看着你进去,然后我再走。”
脚步因此挪动了,我不再回头望他,直到走入拐角,我知道我就此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央了,落下的每一步都似正回旋而又凝固的情节篇章,向前走便继续,停驻时也仍向下着流淌。
——尽管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就此止步。
“怎么这么晚回来?”打开门,妈妈拿着抹布一下一下擦着桌子,弯曲的脊背,疲惫的神情。
“绪澄跟我说你是跟他一起出去……你也应该好好学一下人家,才高一就那么厉害,要考试的每一门科目都优秀,你上次不是还说他今年跳级跟你一起高考吗?你看看人家,都是有在努力学习的……”
我紧攥着手里的药藏到身后,吃饭的心情顿时消失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写作业,还有好多卷子没写。”
“知道有卷子没写还这么晚回来?等下又写不完,又要熬夜,效率不高不说,明天还起不来,又耽误早上效率,早上背英语单词效率最高了,也没看你什么时候起来背过一次。”
最后一样菜被收进冰箱,心口翻涌着的岩浆逆行而上一般呛住我的喉咙,我努力忍耐着不使情绪太失控,“…我又不是背给你看的,有时候我背完了你才进来……而且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起得晚,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忽略我的努力,我不是没在改变……”
“努力,你还好意思说你努力,你那么点努力拿出来跟人比都不到别人努力的一点点。你看看别人,我从这边阳台洗衣服看出去二号楼那边,每一次人家的灯都亮到快十一二点,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星期六星期天这么放松天天跑出去玩,没见你安分点在家里写会儿作业。”
我感到眼里的泪渐渐汇聚成了模糊视线的一汪湖水,我向上仰着头,泪水沁满眼球的每一寸,我听见我声音嘶哑着无措着辩白。
“……我有在努力…我知道我以前爱玩,但是我真的有在改…你为什么不能…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否定我一直觉得我是懒惰一成不变的,可不可以不要再拿我跟其他人比…你为什么不比比我有而他们没有的,成绩是不是就是你判定的一切?!那你去让他们做你的孩子吧,我真的受够了!”
最后一句几乎撕裂我自己的耳膜,我飞快转过身去不让她看见我顺着脸流下的泪水,几步走进洗手间,锁上门,我崩溃着将脸捂在毛巾里大哭。
太痛苦了……心底里的酸痛一波一波翻涌着化为更痛楚的伤口,每一滴泪水都像强酸一般溅出飞散的血沫,心脏扭曲喘息着挤压出供给于生存的血液,呼吸沉重而断断续续。
我将右手狠狠扣入左臂上的皮肉中,心底有多痛,手下的力度便有多重,一点一点以钝而宽的指甲锯刀似的向下切割着柔韧的肌肤。
不知道无声着哭了多久,直到仿佛极其遥远的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我在这样麻木痛苦的梦中惊醒了,用浸透了泪水的毛巾擦着泪。
手臂上的一阵剧痛再次将我唤回现实——右手的指甲已经深深抠入左臂的皮肉,显露出鲜红的血肉与细小的脉络,有血沿着我的手臂一隙一隙流淌着,空气中满是新鲜而沉闷的铁锈味。
“来了。”挪用着生锈一般失了声的嗓子,我发出连我自己都听不大清楚的话语。脚下挪动着,木偶一样机械动作着前行,手上抠挖而出的伤口仍然在流血,我抽了一张纸巾在地上草草擦了擦,打开水龙头,毫不犹豫地将受了伤的手臂伸到奔涌的水流下冲洗。
刺痛,一阵又一阵,血液在清澈的水流中泛成小小的红线,伤口由鲜红转为脱了血的发白肉色。
我勉强忍着痛甩干了手臂上的水珠,把药掖成一团后藏进裤子口袋里,拧开锁,我打开门,佯装无事发生一般走向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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