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很少令我一个人难过
我感觉蒋绪澄在拿小毛巾擦我的刘海,简单划拉了几下就停了,顺带着一床毯子盖上来,空调也开了,暖风呼呼地吹在我耳边。
我还没有完全睡过去,想着说什么俏皮话逗一下他,正张嘴想来句“贤妻”,自己都不记得到底说出口没有,就真的睡着了。
“醒了吗宝宝,我炸了薯条。”尽管还在迷迷糊糊,但“宝宝”这种称呼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唬得我差点没从沙发上蹦起来。闻了闻果然很香,潜意识里还是想再赖会儿床的,结果一转头看到蒋绪澄蹲在我旁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险些没把我魂给直接吓飞。
“挨那么近干什么,我又没停止呼吸。”他脸上的表情确实挺别扭的,拿情景联想来说就是“我老婆好像停止呼吸挂了但是我觉得她一会儿肯定会诈尸”,我意识到刚才可能发生了一些什么,直接问道,“……怎么了吗?”
“……刚才我给你盖毯子的时候,你在说话。”蒋绪澄有些难以启齿,“看起来不像在说梦话,你就是…好像很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的样子。”
我有些懵了,被他这么一说,感觉像爱情甜文一下子变成惊悚推理片的观感,“会不会的确是我想说,只不过我困得说不出来了呢?”
他白我一眼,“那今天的你也太能睡了吧。”“就是忽然很困啊,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连我自己都有些理亏今天突如其来的反常,“我睡多久了?薯条不会不脆了吧。”
“嗯…其实只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他看了看手机屏幕,有些心虚地说,“但我感觉你应该还没嗜睡到这个份上……”听到这里,我就差想冲上去左右开弓赏他一串嘴巴子了。
我扭曲着面孔拽着蒋绪澄的衬衫下摆起身道,“你不知道打扰别人的充足睡眠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吗?”
“我只知道如果我放任你为了睡觉而错过刚炸好的薯条,等你醒了你同样会像现在这样叉着腰朝我吼。”蒋绪澄悠哉游哉的答道,“特别是你才刚起床,你现在这个样子挺像那种炸毛的母老虎。”
“好的,停下你的语言攻击,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要从你嘴里喷出一串毒液击中我的脸。”我伸手比了个叉,“作为一个男朋友,你不应该这么攻击你的女朋友,因为她很娇弱。”
“嗯,或许可以换一个词,毕竟我的女朋友比我能言善辩得多,更多时候应该是她用尖酸刻薄的语言刺痛我。”蒋绪澄反唇相讥,“现在起床吃薯条吧。”
我生生把涌到嘴边的妙语连珠全部吞回去,一把抓起旁边的大头柯基用力蹂躏几下发泄怒火,同时跟在某人身后走到餐桌,像幼稚园的小宝宝一样正襟危坐等待他从冰箱里拿出番茄酱倒给我。
如他所说,薯条真的炸得恰到好处,在他面前我历来是没有什么形象可言的,但也没有到吃相狂野的地步,他托着腮帮子看我带着手套抓起一大把后一根一根往嘴里递,忍不住笑道,“我又不跟你抢,怕什么。”
“谁怕你跟我抢啊,我就是觉得有点烫,先放手里晾凉一下。”自知自己这种小仓鼠护食一样的行为有些多余,但还是一半陈述事实一半嘴硬着,蒋绪澄以手支撑向我偏过身来,眼里是满满的笑意,“可以啊,跟你抢,抢你嘴里的。”
说着他猝不及防伸过手来,揪着那根被我咬在嘴里另一端却露在外面的薯条,玩闹一般轻轻拉扯试图抢夺。
我“啊呜”一口咬断一半咽下肚子,他手里拿着那半根,当着我的面意味深长着送入口中缓缓咀嚼,眼尾上挑眼波流转得像勾人而自带bgm氛围感的长耳妖精。
“嗯,抢来的果然比较好吃。”蒋绪澄拿着纸巾拭了拭手,“如果你愿意喂我的话,可能会更好吃。”“做你的白日梦去啦。”我毫不客气将手上的油拍到他脸上,“想吃就自己拿,不要做懒惰的寄生虫。”“薯条还是我炸的呢。”蒋绪澄开口呛我,“要不是我叫你你现在还在睡,到底谁是寄生虫?”
我一边听他唠叨一边往嘴里一根根塞薯条,而他继续托着腮帮子看着我,脸上带着一块泛着光的油渍……我推推他的手,“洗脸去啦,脸上有油不难受吗?”他摇摇头,“……我想看着你。药效还在吗,心里难不难过?”
“不难过,也不难受。就是感觉迟钝好多,反应不过来。”我晃了晃脑袋,“还有就是想睡,好困。”
“吃完再睡一会儿吧。现在六点多,睡到八点我再叫你,阿姨那边不用担心,我会打电话跟她说你在我这边写考卷的。”他总能替我顾及得周全,“毕竟…我在阿姨那边信用会比你好一点吧。”
很好,贴合实际的一次有效攻击,重点是的确完完全全符合实际不容我反驳。“你当她儿子去吧,反正她那么喜欢你。”
我作势挥手打他,情绪一上头,鼻子眼睛都红了,眼泪一下子泛了上来,“反正她眼里只有成绩,你们每个人都拿这个压着我,都说我偷懒不努力,我名次进步了就说要我下次继续加油才能稳定一本,不然以后没有好大学要我……”
蒋绪澄推开椅子跑过来搂住我,那双漂亮眼睛里小心翼翼地,映出的都是我红着眼字字控诉的模样,“怎么就把我划到外人那里了呢?我永远向着你,站在你这边,你做什么我都不反对。刚刚才吃的药,不因为这个事情哭好不好?”
——那是第一次,他明白我先前推开他所说的话。
“你不会明白的,你永远不知道我的下一刻会有什么样的情绪,躁狂来临的时候,我会拉着你讲很久很久的话,我精力充沛,我骄狂自大,在那个时候我是自己的国王,但如果郁期来了,我就会想一个人躲起来,会因为几年前的一件小事号啕大哭,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细节莫名难过得哭泣。”
——我们在一起后第一次吵架,就是因为我的生病。他开始以为我在说笑,毕竟我是那种说话百无禁忌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于是蒋绪澄一把将我拉过去,揉了揉头发权当顺毛,“出来玩,怎么提这个事情?”
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我用了全力推开他,蒋绪澄猝不及防向后跌了几步,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对他下这样重的手。
像是泪腺上开了口,我强撑着不想才一开口就流泪,却还没说话就崩出几星泪点子,泪水随之往下哗哗直流,像坏了的水龙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从来不跟你开玩笑!这种事情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很不可理喻,觉得接受不了我,那我们大可以分手啊?!”
我伸手抹一把眼泪,“分手吧。我从来都高攀不起您,怎么敢让您陪着我还得天天受我的气呢?”
蒋绪澄一听到“分手”两个字就冲了过来,害怕骨头被抢走的小狗一般没顾及我的反抗,狠狠抱住我,下颏戳在我颈窝里,力道又疼又重,说的话却软和委屈得同他一头短发蹭在我脖子上一个模样。
“……怎么提分手了呢?我只是…我只是真的以为你在开玩笑,我没有不相信,我没有不接受,我只是不能想象你变成那个样子……我心里难过。”他真的在哭,眼泪无声无息的掉在我肩上,顺着衣服的纹路渗透下来,浸出一小块蕴满了不安的水洼,“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就好像一只无忧无虑心里只有主人的小狗和他一直表现得挺快乐的主人,某一天主人忽然对小狗说“我生病了,你走吧”,小狗或许也想着,主人平时那么爱开玩笑,是在骗我吧?可是主人这一次没有骗他,如果小狗不愿意留下来陪伴的话,主人这一次就要永远离开了。
——他毫不犹豫选择陪伴我,而我又何曾不害怕担心。我害怕他无法接受后离去的背影,害怕可能会有的迎面而来的鄙夷眼神,亦或是些许闲言碎语,却足以将用以遮掩着我痛苦的脆弱假面,一点一点钉碎在自尊的耻辱柱上。
“如果非要痛苦的话,我们两个人一起承担会不会更好?”他的声音嘶哑,“不管怎么样都好,你会很容易伤心也好,会莫名其妙从开心到不开心也好,我可以接受,我都能承受,不要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想着推开我。”
蒋绪澄将我抱得更近,“以前很多时候,我也莫名其妙对你发过脾气,你把我当成朋友来照顾,我却对你做了很多不理智的举动,那时候你也没有因为我的臭脾气就放弃走近我,不是吗?虽然那时候你只把我当弟弟,而你老是喜欢照顾像我这样让你觉得自己像姐姐的男生,以后你要改,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他的思维跳转得比我还快,听得我忘了擦眼泪。
“反正我不管,因为这种事情说分手就太不负责任了,你要相信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况且……难过的时候,我的宝宝总需要一个人为她打伞,拿衣服给她擦眼泪,如果没有我,你会一个人偷偷哭的。我不想让你一个人难过。”
——是啊,他从来很少让我一个人难过。
现在他就像以前一样,抱着易碎物品般珍重着搂住我的肩膀,那双漂亮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的都是疼痛与无法为我分担的无助。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胸口真像压了一块大石,心跳得那样剧烈,耳边全是嗡嗡的共鸣声,情绪的陡然抜升令我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我用力攥着他衬衫袖子,生理性眼泪控制不住地向下掉。
他那一刻脸上流露出的神情,我怎么都忘不掉——眼神对视的那一刻,我眼底的绝望倒映在他眸里,而他看上去那么那么无助得悲伤,像是快乐从他的情绪里流失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都浸满了苦涩的泪水,腌得他连一个小小的眼神里,都透出那么浓重的哀伤。
想起来,就好像是两只小动物拥抱在一起互相取暖,但身上的皮毛都被雨打得湿透,再怎么彼此靠近都只能通过汲取对方的热度来温暖自己,永远无法使身体真正回温。
“不哭了。现在有没有好一点?还是喘不上气吗?”蒋绪澄拍着我的后背,哄孩子一般,“我问过医生了…她说你跟她反映这个情况已经有一两个星期了。叔叔阿姨不知道这个情况吗?”
嘴里的薯条哽在喉咙无法下咽,我用力吸了口气平复心情。
“我能指望他们信我什么?反正我说什么他们都只会说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我因为呼吸不过来晕倒在楼梯间说我是不好好吃饭身体太虚,我难受得忍不住拿指甲把自己抠出血他们就说我是压力太大要疯了,你说我告诉他们,他们会相信吗?”
对上他清澈的眼睛,我知道那一瞬间我的眼神一定很空洞,“……他们知道我的问题,只是他们习惯性自欺欺人而已。谁会想要自己的女儿在高考的紧要关头出这种毛病?”我忍不住笑。
“是啊,他们总是在嫌弃我给他们丢脸,我偷偷跑去跟心理老师聊天,他们嫌我把这么丢人的事情告诉给外人,让外人觉得他们对我不好,可是我难道不想轻轻松松的快快乐乐的吗?我难道是自己愿意要么每天这样睡不安稳一整晚噩梦,要么一整夜睡不着睁着眼到天亮,是我愿意总这样一有点情绪就喘不上气痛苦得恨不得死吗?!”
“怎么就没人能知道……我每一次到底有多痛苦呢…”我努力深呼吸来保持平静,“……我以为不叫痛,是不给别人增加麻烦。可是当有一天我痛得受不了的时候,别人却把我的求助当成是我还能够忍耐的限度。”
“……我从来都很怕痛…我发烧时候烫得太阳穴疼,我忍着不说,我等他们照顾完哄着妹妹睡了我才说我发烧;抱着妹妹跑,我跟她一起摔倒了,我胳膊上那么大一口子,我也疼,可是我不说,因为他们在哄妹妹,没人会关心到那个时候的我疼不疼,难不难受。我也想做一点疼就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小孩子……可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这么做。”
蒋绪澄蹲下身,仰着脸静静听我说着。我看到他眼里显而易见明明白白的心疼,我忽然感觉翻涌着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了。
他拉着我的手,认认真真地说道,“……没有关系。在我面前不用忍着,你觉得疼,就对我说出来,没有关系,不用觉得自己太弱小对付不了这些痛苦,在我的面前可以不用穿那么那么厚的盔甲,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真的很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从来不是缺那一句言语上的安慰,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摔倒自己爬起来拍拍土继续往前走,但随着每一次微小期待被磨灭的背后,我不再期待了,我将自己厚实地包裹起来,仿佛这样才能多一点安全感,才能保护自己最柔软的地方不被捅进尖锐的刀芒,仿佛只有抹灭掉自己的全部期待……我就可以不再期待,铁石心肠地强大起来。
只有每一次听着他温柔地说着话,我才会觉得,就算是下一刻他也会向我捅刀,我仍然甘愿亲手将刀柄递给他——因为只有他让我觉得,我可以不用什么事都靠自己。
在某些时候,我同样有可以依靠的人,不会对我冷嘲热讽,也同样不会让我觉得我必须时时刻刻坚强,也有一个人会永远站在我这边,不论旁人如何谈论,都固执地向着我的方向。
——他是我将熄烛火上点燃余温的那一瞬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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