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如何去安慰他,只好试探性摸了摸他前额上翘起来的一绺打着卷的头发,他亦然顺从,神情乖巧着搭过我的肩,半倚在我半边儿肩胛骨旁,简直乖得不像样。
“那我们回去吧,吹个头发什么的再煮菜跟汤,你看你自己头发湿成什么样子了,等下感冒了怎么办。”
这话倒是真的,蒋绪澄长长的眼睫毛上挂着几颗雨坠子,大滴得令我错觉下一刻就该顺应地心引力由此掉落,却仍然顽固的停留在他的眼睫末梢向下拉扯他的视野,要掉不掉的悬着,像耀武扬威的妾室向正房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真是奇怪的联想。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一面踮起脚用袖子去擦他脸上密布着的碎雨珠子,他亦是顺从地俯下身,是全然信任着的姿态。
——真喜欢这个人啊。可以那么那么的相信我,也完完全全可以得到我的全部信任。药效在发作,冷冷的雨是更添一层的帷幕,隔绝了身体里灼灼燃烧着的烈火。
完全抛却方才因为嘴快而发生的小小不愉快,我很自然的拉过蒋绪澄的手,察觉他微微地顿了一顿,随即很上道的将手指互相嵌入,与我十指相扣。
他的手心又暖起来了,温暖着我冰冷着的,这样寒铁似的双手连我自己都无法忍受触碰,我不禁战栗着想挣脱,蒋绪澄却暗暗将手扣紧,一面撑着伞走着,一面低声问我,“之前给你买的那些中药有喝吗?怎么手还是这么冷?”
我一向体虚又体寒,从小到大各种药是喝惯了的,唯独他买的那些药包里各种七零八落认不出原本模样的药材混在一起煮了后喝起来最最苦涩,一路从舌头尖苦到舌头根儿,后劲悠远得像强灌一挂落儿熟透了的黄连。
实在不忍告诉他进了我肚子里的往往不过几口,我心虚着将这话题一笔带过,“……喝了喝了,可能对我不怎么起作用吧。”
“喝了就好。”他一歪脑袋,“下星期我再去拿一帖子药,或许换个新方子见效得快。”
简直是噩耗。这种七补八补大补苦甚汤如果再改进,只怕还没给补回来,小命都要给苦掉了。蒋绪澄显然看得出我心虚的撒谎,神情严肃着用力强调,“你一定要喝,不要倒掉,这些药至少走几个疗程才会有作用的。”
“好啦好啦,我没有倒掉,我有喝的,只是每一次都没有喝完。实在是太苦了,每次喝我都想吃甜的,但是你又说过不要吃,不然吃完药效就减弱了。我没有吃,所以就喝不下去嘛。”
一向就只有撒娇对他管用,尽管这是他的说法,觉得我每每放软了语气便等同于撒娇了,“下次,下次一定全部喝完。”
“好,拉勾。要是没喝,你就变成小猪。”蒋绪澄撇我一眼,“我们鱼鱼姐姐不会说话不算话吧?”“怎…怎么可能啊!”在他心里我也就这么点信用度了,“我保证,一定喝完,全部喝完,才没那么闲还骗你嘞。”
“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看你的手,都不用到冬天,一遇上下雨刮风的时候就冷成这样,中药是重调理的,多喝一喝,或许哪天就起效变好了。”
雨渐渐小了下来,落在伞面时发出此起彼伏着一点一滴的响动,“实在不行的话,多换几个方子试试。”“好。”拢着他渡过来的温度,我的手逐渐温暖起来,“…又下雨啊。”
“想到什么了?”
“觉得很像楚子航看到的那个下雨天。”蒋绪澄早已习惯我每一次无厘头的精神跳脱,而令我们可以更加合拍的是,我与他的爱好基本上处于共享视图状态。“而我想起的是迈巴赫里放着的那首歌。”他看着我,以浸入了复杂情绪的眼神,而我想我眼中亦然如此。
“看第四部的时候,我在想,其实一个人存在着的证据是那么少啊,只要抹去了,哪怕还有人记得你,你和他也只会都成为世人眼里的疯子。”
“活着其实就是为了能被那么一两个人一直记住吧。”一滴雨珠从他的脸颊上流淌下来,“如果跟这个世界sayGoodbye的时候连来送别的人都没有,那可能很失败。”
——他显然设身处地地沉浸在所有的悲伤和寂寥里,而我浸泡着同样而样的液体,却因着冰凉的雨所淋湿的壳而保持清醒。
“…楚子航不是说过夏弥像天使吗?”我向蒋绪澄倚靠过去,“我有时候同样觉得,你是来救我的天使。”难得的玛丽苏氛围将他逗笑,“我怎么就非得是天使不能是王子呢?”我抛给他一个白眼,“爱当不当,要不你还是捡垃圾最好。”
“好啊,捡垃圾也是可以养你的,按照现在的趋势来说,哪怕是捡垃圾,也同样包含有巨大的商机。”
一听他用这种学术式语言说话我就脑壳疼,“好好好,您可是点石成金代表人,著名的商业家蒋绪澄小朋友,可是现在你应该做的是陪你心灵受伤的女朋友回家瘫着,捡垃圾致富的事可以放到以后慢慢再说。”
“放到以后说,鱼鱼姐姐的意思是要陪我一起捡垃圾吗?”“是是是,行行行,我就搂个蛇皮袋子跟在你后面,你拿大钳子进行垃圾分类,我拿袋子装完载去废品站换钱。”
果然他一不正经起来我就控制不住直想对他翻白眼,而后续更气人的是他甚至还有闲心偷拍许多翻白眼丑照做成表情包,然后在聊天界面里悠哉游哉的发出来。
哪怕我时不时就拿他手机试图删掉这些照片,但每一次都以搜寻结果为空而失败告终。
“好啊,那我们就夫唱妇随,不,是你做什么,我就跟着你做什么。”蒋绪澄的眉眼柔和下来,“我才是你的附属品,你的拖油瓶。”
“噫,忒肉麻,你怎么不说我是你的心肝脾肾肺,缺我一日不可活呢。”他收起伞,我这才反应过来已经走到楼下了,先他一步先跨入走廊时本想加快步子进电梯然后火速把电梯门关上,他却忽然以那样认真的语气说道,“好啊。你是我的心肝脾肾肺,缺你一日不可活。”
我一时间愣得忘了按上行键,等缓过劲儿时电梯早就向上蹿去了,果然,关于想把这个家伙狠狠关在电梯门外然后看他拼命按上行键的计划永远处于可行但从不行状态。
“在想什么鬼主意,一副功败垂成的样子。”蒋绪澄走到我身边,不轻不重给了我一脑瓜崩。当然不会告诉他这种悄眯眯的坏心思,我回他手臂一巴掌,“没大没小,还敢打长辈。”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打什么歪主意。”他意味深长撇我一眼,“你不会是在想比我早一点上去然后把我关在门外让我不得不狂按门铃吧?”
——今天他的确是兜里空空,钥匙在我这里。我嘟囔道,“不要老是拿你的奇怪想法来揣度我好不,我才没有这么想。”这是真话,不过蒋绪澄没信,脸上一副“又被我抓包了”的神态,越过我去按了上行键。
“炒个玉米,再煮番茄牛腩汤,还有什么想吃的没有?”蒋绪澄打开手机翻备忘录,“家里应该还有点菜叶子跟一冰箱的油炸食品。”
一听到油炸食品我就知道肯定是上次超市大特价时我拽他去抢购的那一袋子,这家伙不是很习惯油炸的一切食物,吃得超出一定容量了还可能直接来点不适反应,之所以买这一袋子就是单纯为了给我解馋和招待他的一大堆哥们儿的。
不过我时常无法想象他亲自下厨炸一大盘鸡米花然后一群男生举着啤酒罐子争相下筷争夺,可能佐酒途中还要进行划拳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助兴游戏的模样,大概是跟他这个人不太符合。
“不炸了吧,等下收拾很麻烦。”他把手机拿过来给我,我伸手划了划备忘录上一溜的一日三餐支出款项,把空心菜指给他看,“想吃炒的这个,放蒜的那种。”“好。”蒋绪澄提着装雪糕的袋子和伞走出去,空出一只手来为我挡住电梯门,“拿钥匙开门。”
我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怪不得钥匙要放我这里,早有预谋。”他居高临下瞥我一眼,“放你那里还不愿意啊?懒死你算了,门都不想开。”那副小傲娇脾气的模样儿又回来了。
我拿着钥匙旋了几圈把门打开,理所应当地踢开鞋,一下子跳到沙发上窝成一团,顺脚勾来大头柯基玩偶当抱枕。
由于这一系列动作进行得极其迅速而自然,蒋绪澄还没来得及捞我的手就看见我一飘稳稳落在了沙发上,标准的懒人卧沙式,客厅度假还想着要带上只傻狗。
“真服了你。”他叹口气,“你今天怎么懒成这样?照以前,你哪次不跟我抢着做饭,要不就是去书房找找有什么新书收藏,结果今天跟个兔子似的一蹦上沙发,也不看看自己腿多长,就不怕摔掉个大牙。”
这小贼,押韵押得怪溜了些,我正组织语言打算反驳,结果憋出个哈欠,硬生生把他给气笑了,“怎么,难道今天不是兔子,是睡美人了?”
话音刚落我还真觉得困了,眼一闭狗一搂就想睡,蒋绪澄倒有些慌了,冲过来就摸我的额头,“发烧了?”“走开走开。”我迷迷糊糊抬脚踹他,“老子要睡觉,不要吵我。”
“我打电话问下医生。”蒋绪澄蛮听话的撤手走了,估摸着是摸着觉得我不像发烧,“喂?你好…我是今天下午预约一点钟过去看诊的患者的家属……是的我想了解一下用药之后的一些现象……好的我会记下来……”
拖鞋声渐渐远了,我沉在似是而非的怪梦里,逐渐连他的说话声也听不分明了。
太困了。真的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困过。身体的一切力量都耗尽之后的困倦和疲惫,但明明我只是和他慢慢散了不到一公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