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中州国历二十一年。某日。
正午,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人和马的身上,移动着斑斑点点的银芒。
一位白衣锦服公子,端坐在白龙马马背上恹恹欲睡,在林中不紧不慢的走着,腰间的紫色琉璃坠和质量上层的玉佩,随着身子的摇晃,偶尔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亏了这是一匹南宛国进贡的良驹,如若不然早就丧命在路上了。
咻!蓦地一道劲风伴着箭羽的脆鸣袭至。
有情况!白龙马一声嘶鸣,白衣公子瞬间警觉而醒,形势突变!
他听音辩器,赶紧一招铁马鞍桥,那一支利箭贴着自己的鼻梁飞了过去。
嗤!穿透前方的一棵竹心。好强的力道!锦服白衣公子暗暗喝了一声彩,翻身刚刚坐起来,另一支箭羽随后而至。
锦服白衣公子冷哼一声,中指食指稳稳夹住,口中低沉道:“这一支力道轻了,火候差了一些……阁下,第三支就没必要射出来了吧!”音落,顺手一甩,那箭羽把插在竹子上的第一支箭,硬生生的给顶了出去。嗤的一声,又钉在了另一棵竹子上。
然而此时,林中并无人搭话,却只见一条黑影无声无息掠过来,手中的清霜剑闪着耀眼的寒芒。锦服白衣公子的折扇一挥,长虹泼洒贯日月迎了上去。
锵!折扇与剑交击,迸出一阵火花。
“无名教截杀堂!”锦服白衣公子阻挡着对方的攻击,不由得脱口而出。
“哼!算你有眼力!”对方冷冷的闷哼一声,清霜剑挽出朵朵剑花。又仿佛漫天花雨,寒光闪闪。
锦服白衣公子一扇拦住对方的攻势,瞧着对方露出的一双眸子:“请问阁下,本公子与你们无名教素无瓜葛,因何半路截杀?”
“少废话!俺知道你是女扮男装的龙小乔,快快交出无极十二卷,饶你不死,若不然……”对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锦服白衣公子截住:“若不然怎样?”
“当然是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到那个时候,你再求饶,可就晚了。”那人说完,突然发出一阵冷笑。
彼时,密林处,一排排影子拈弓搭箭屏住呼吸。
“哦。”锦服白衣公子扶了扶头上的斗笠,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
“找死!”锦服白衣公子傲慢的神情激怒了对方,那人举起清霜剑,天霜六十四式,舞的是虎虎生风。
锦服白衣公子的眉眼突地涌出不经意的嘲讽,手中的折扇快如闪电,猛地一下袭来,彷如天女散花,漫天一片扇影。对方明显的吃了一惊,清霜剑有些微微发颤,他本能的一式天龙探海,平直刺过去。
只闻听“嗤”的一下,却是他听见了自己骨头破裂的声音。他低头瞧去,自己的清霜剑贴着对方的肩衣,而锦服白衣公子的折扇突然弹出来的利刃,正刺中他的右肩。
那人大惊,猛地后掠入林,张口喝道:“快放箭!”
不远处,一排排箭雨倾泄而出!
锦服白衣公子腾身而起,金鸡独立站立马背上,扇影翻飞,箭雨于身旁洒落,密密麻麻的插满四周围的树上地上。
嗡!
又一阵大力的风声突然响起,十几支长枪呼啸而来。
锦服白衣公子目光一聚,自腰间一抹,链子锁赫然在手。呼的一下抖手打出去,七八支长枪被卷落,没被扫中的另两支长枪分别被突然跃起的两条影子握住,笔直的向他双目袭来。白衣公子冷笑一声,折扇一竖,硬是用扇子抵住了那两支长枪的攻势。
纸扇对枪刃,这力道当真强大深厚,令人不得不钦佩。
“龙将军,几年未见,想不到阁下的技艺又上了几个层次。”随着话音至一棵树后转出一个同样白衣锦服之人。
“络尘雨?怎会是你?”锦服白衣公子疑惑问道。
“又怎会不是我?”那个白衣锦服人反问道,随后摆摆手,那两个握枪的人会意,立刻收了枪势,退回一旁。
复职路上遇见了她,真是令人大感意外。
锦服白衣公子翻身下马,络尘雨过来,二人结伴而行。他们在一个僻静之处停下来,这里是一条清亮亮的小溪,清澈见底。
“尘雨姐,三四年未见,你……竟然加入了无名教?”锦服白衣公子讶异道。
“这事,说来话长——先说说你吧。”络尘雨望着锦服白衣公子,轻声问道。
“我?你不也看到了吗?刚刚接到圣旨,官复原职上任。谁成想,在这里被你截杀。”锦服白衣公子苦笑道。
“小乔,我……我只是想你了,假公济私来看看你。”络尘雨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锦服白衣公子若有所思嗯了一声,眼神有些迷茫。
络尘雨看看她,忽然笑道:“小乔,你赶了半天路,一定是渴了吧?等着我,我去给你打水喝,上面有一个泉眼,水很甜的。”锦服白衣公子小乔点点头,瞧着络尘雨的背影,陷入了回忆之中……
还记得那一年的夜晚,星月如钩,远离大营的西北角,篝火熊熊燃烧,火苗舔着枯树枝噼啪噼啪响着。
大将军龙小乔微微侧着身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旁边石头上斜倚着长剑,剑身上的斑斑血迹早已干涸,似乎正在慢慢脱落。战马在不远处悠闲的啃食着青草,不时的发出满意的轻鸣。
火光映照着她染血的铠甲,以及冷峻略显疲惫的面庞,眸子里有什么东西,如这篝火突然跳了一下。
月光下,一条修长的身影慢慢靠近,悄无声息。
“尘雨姐,你来了,我候你多时了。”冷峻的目光里浮上一抹温柔。
嗯!络尘雨轻轻应了一声,拾起几段枯树枝投进篝火,在龙小乔的对面坐下来。小乔,你应该知道,你与我母亲之间,谁胜谁负,于我来说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其实,你也知道,输的那个终究是我孤身一人。
龙小乔不语,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她不忍心瞧见那一张写满忧愁的俊脸。目极黑暗处,尘雨姐,你可知小乔的苦衷?君命难违啊!又怎知小乔的一家满门三百多口,俱都被王上软禁?倘若有半点异动,我龙家上至年迈的祖母,下至嗷嗷待哺的侄儿,皆会命丧当场,血染龙府。
唉!一声叹息。如水的月华覆上那一双灿若星眸的眼睛,一阵轻雾迷蒙。小乔,我知道你的苦衷你的心意,不管明日决战如何?尘雨的心里始终有卿一人。但,还是希望你对家母……手下留情。
那是自然。龙小乔点头长身而起,无言的按了按对方的左肩,心中如万蚁撕咬,强忍住喷薄而出的泪水。撮唇呼哨一声,上马提剑绝尘而去。
中州谁不知络家女将世代忠良,然,兵权在握终究是令王上所俱,故而屡屡刁难,欲除之而后快,最终逼反了络家军。
翌日,城外战场,两军阵前。
年逾古稀的络素华,银色铠甲长枪,威风凛凛不减当年。她慈祥道:“小乔,老身知你是迫不得已,不怪你,来吧!”
“前辈……晚辈我……我……”龙小乔欲语泪朦胧迟疑着。
王上派来的监军大声喊道:“龙元帅,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龙小乔无奈,凤目一闭滚下两颗泪珠,举起了手中长剑。
锵!嗤……金铁相交,迸出一阵阵星点火花。
络素华的络家枪法舞出一片枪影,把龙小乔罩在其中。
场外掠阵的监军瞧出端倪,龙元帅,怎的还不还手?当真是想抗旨么?龙家老小都不顾了吗?嗯?还不快还手!
龙小乔闻言身子一凛,猛地跃出枪影,手中剑本能的凌空刺去。
络素华长枪一横,抵住龙小乔的攻势,她只觉得虎口震的发麻,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跌下马背。
“前辈,您……”龙小乔一惊,慌忙撤了招式,跳下战马,关切的唤了一声。
监军目光一寒,又高声喝道:“龙元帅,还不快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叛将!士兵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龙小乔颤抖着平举起长剑,抵在络素华的胸口,缓缓闭上眼睛。监军阴冷的一笑,掌中暗扣的石子猛的发了出去。
只闻听嗤的一声脆响,龙小乔的剑尖没入络素华的胸口。龙小乔猛然间怔住了,仿佛木头人一样呆立当场。
“母亲……”络尘雨悲愤的策马赶过来,翻身滚落马鞍,一把抱住慢慢倒下去的络素华。
少顷,络尘雨拭干泪水,脱下长衫覆盖在母亲遗体上,缓缓站直身子,眸子里灌满杀气,低沉道:“龙将军,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家母已败,为何还要杀她?”
“我……”龙小乔无言以对。
叮!两支长剑一曰离云一曰凤吟,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倏忽分开。
锵!锵!锵!电光石火间,龙影凤芒交织成一片寒光,令人目不暇接,映的山河突然变色。
嗤!又一阵火花之后,龙影凤芒交错而至,她们同时听见了对方胸骨碎裂的声音,目光久久对视着,一眼永恒……
络尘雨的身子仿佛断线的风筝跌进万丈深渊,龙小乔胸口重创,缓缓昏迷过去。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折了长剑,发誓永不用剑。三个月之后,她被王上解职……
今天在这里遇见她,意味着什么呢?
“小乔,快尝尝,真的很甜。”回忆倏忽被打断,转头瞧见络尘雨将水袋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