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阳国至若水国，从春意初染到繁花迷眼，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已经走了一个多月。
被众多侍从簇拥在队伍中间的是一顶装饰着红色锦缎和喜庆灯笼的花轿，轿子里坐着的正是被册封为“荣华公主”的林婉言，她便是这次被青阳国送去若水国和亲的人。
山水迢迢，故国遥遥。
林婉言看着帘外陌生的风景黯然伤神，放下丝帘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她并非是皇室子女，而是青阳国丞相的女儿。
此番被选为和亲公主，倒也不是国君舍不得自己的金枝玉叶，拿她这个冒牌货充数，实乃若水国的君主指名道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要她“林婉言”这个人。
不止于此，青阳国那位国君还是个货真价实的——
女人！
女帝，和亲，公主……
饶是林婉言闷头苦想了一个多月，也没能将这团凌乱的丝麻给理出什么头绪来。
车马轿辇又行了一段路，薄暮时分终是抵达了若水国的宫城。
由于某些特殊关系，林婉言时常会去青阳国的皇宫，眼下见了若水国的皇城，虽不至于太过惊讶，却还是被暮色下飞檐高耸的气势给震撼到了。
那个人——若水国的君主，眼下就在这座皇城里。
穿过重重宫门，行过蜿蜒长廊，林婉言被宫女带去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下意识地一瞥，“长乐宫”三个字映入眼帘。
一路走去，花影重叠，枝叶扶疏，好一派春日融融的景象。
跨入殿内，几名宫女手脚麻利地捧来了一套服饰，说要侍候姑娘沐浴更衣。
只一眼，林婉言便明白了“沐浴更衣”的意思。
艳丽繁复的红色衣裙，镶嵌着明珠玉石的精致凤冠，这是一套再明显不过的嫁衣
林婉言动了动唇，终是淹没在翻涌而来的思绪里，以无声默许作为回答。
温水洗凝脂，香雾净风尘。
坐在宽敞的卧榻边沿，直到殿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林婉言还是恍惚得很。
“你们都先下去吧。”
耳边传来的声音好似环佩相撞后发出的清响，悦耳的同时又带着一种无需多说的威严。
只这一句，林婉言便明白了来人是谁。
殿内的脚步声交织着，宫人的离去，来人的靠近，而当那抹玄青色的衣袂滑入眼中之时，她的呼吸也为之一滞。
“林婉言。”
光阴流转不过片刻，林婉言却好像度过了漫长的大半生，直到那个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句念出她的名字，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抬起了头，借着烛光灯影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传闻……果然是不可信的！
虎背熊腰，面目狰狞，丑陋至极……
与传闻中的恶鬼修罗截然不同，眼前这张脸非但不丑，而是与之截然相反的美，甚至可以说是美到了极致。
饶是同为女子，林婉言也不得不承认，四目相对的这一刻，她心中浮现出了名为“惊艳”的情愫。
“怎么，不认得朕了？”来人任由林婉言打量自己的面容，确保她将自己看清后，方才说出今夜来此的第三句话。
不认得？
林婉言心中诧异。
难道自己该认得她吗？
复杂的情绪填满了她的内心，却没让她将目光移开哪怕半寸。
伴随着一声轻笑，绝美的面容又靠近了几分。
“两年前，元宵灯会。”
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短短的一句话激荡起了层层涟漪，蕴藏在话语中的这股力量也将遮挡记忆的纱幔尽数揭去，将林婉言的思绪带回到了那个火树银花的夜晚。
“你，你是那夜的姑娘！”
“嗯，是我。”
来人见林婉言认出自己，唇边笑容又绽开几分，没有责备她的失仪，反倒顺着她的话不再用“朕”称呼自己。
“是你，可你怎会……“
想起那夜的情形，再看眼前染着笑意的美人，林婉言的疑惑不减反增。
“云景语。”
错愕之际，只见美人薄唇开合，一字一句，清婉悦耳。
林婉言自然知道这是她的名字。
可与寻常女子的闺名不同，这是帝王的名讳。
“陛下。”斟酌之后，她收敛了姿容，换上了这个代表尊敬的称呼。
云景语报上姓名后便满含期待地看着林婉言，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声疏离的“陛下”，这让她两弯好看的远山眉也跟着蹙了起来。
“林姑娘。”敛去唇边笑意后，云景语冷了声音，同样恭敬且疏离的称呼颇有几分报复之意。
对方的情绪再明显不过，林婉言自然知道这位美丽的女帝有了怒气，可自己的态度分明很是恭敬，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这个“阶下囚”没有跪地请安？
拜见天子当行大礼，可她是青阳国的臣民，对着若水国的帝君这般卑躬屈膝……
不，如今她也不算是单纯的他国臣民了。
“林姑娘？”云景语没想到自己小小的报复会让她露出这般痛苦纠结的神色，正想着宽慰几句，不料端坐着的美人竟突然起身，移开目光后俯身便要跪下。
云景语始料不及，眼看美人便要匍匐在地，她匆忙上前拉住对方，而后阴差阳错却也顺其自然地将对方搂入了自己怀中。
不曾触碰到暖玉铺成的地面，反倒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林婉言一双美目布满了惊愕，整个人也为之一僵，不知是该先开口道歉，还是等对方松开自己。
云景语如何能察觉不到怀中之人的错愕，温言软语宽慰几句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温香软玉在怀毕竟是难得的机会，如此放弃未免太过可惜。
思忖片刻后，云景语很快做出了决断，不动声色地将手臂环得紧了些。
察觉到云景语的动作，林婉言的身子又僵硬了几分，她的唇微微翕动着，似有话语从中吐露，最终没能化为言语。
云景语毕竟只是想同林婉言开个玩笑，这可是她千辛万苦才从青阳国讨回来的媳妇，万一把人吓傻了，岂非得不偿失？
“你在害怕？”松开了怀抱着林婉言的双臂，云景语抬手拈起鬓边一缕散发，温柔地替她梳整着。
两人的距离从方才开始便拉得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从云景语梳整秀发开始，林婉言便低垂着头，温热的指尖偶尔触碰到她的面颊，惹得她阵阵发颤，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其他？
梳理完碎发后，云景语瞥见了那顶缀满珠玉的凤冠，想也不想，抬手便将其摘下。
这顶凤冠肉眼可见的华丽，分量也是肉眼可见的厚重，少了它的压迫，林婉言轻松不少，却没有因此抬起低垂的头颅。
“怎么，地上是掉了金子还是银子，婉儿为何一个劲地盯着看？”云景语不想两人的气氛再压抑下去，便说了句玩笑话来打趣她，顺势把称呼给改了，不再姑娘长姑娘短，听着怪生疏的。
林婉言到底不是耳聋之人，从“林姑娘”到“婉儿”，骤然亲密的称呼让她下意识地抬头，再次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眸。
温如软水，澄如明镜。
即便林婉言涉世未深，她也能确信此刻这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没有半点恶意。
“陛下。”她再次开口，虽然打破了沉默，却仍是这般疏离。
云景语忍住皱眉的冲动，勉强自己暂时接受这个称呼。
反正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让她的婉儿改口。
打定主意后，云景语暂且释然，一声“婉儿”再次于舌尖辗转，较之前多了不少温柔缱绻的味道。
林婉言又是一愣，而让她更为错愕的是，眼前这个温柔含笑的人竟开始动手褪下自己身上的嫁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