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一大早便听到彩云在门口不停叫她,柳思柔朦胧之中翻了个身差点掉到床下去,身边空空……
她猛地坐起来,瞬间变得清醒了。
“什么时辰了?秦侍卫呢?”她打开房门的第一句。
“时间还早,秦侍卫应该是去练功还未回来,小姐,有好消息!”彩云笑得灿烂。
“什么事?”柳思柔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回屋里。
“昨天夜里,宋府派人送来消息,兰小姐生了!”
“啊?”柳思柔有些震惊,又有些欣喜,伸懒腰的手停在半空,姿势和人一样发怔。
柳自明没有兄弟姐妹,年轻的时候与交好的同僚吴启新结拜,彩云说的兰小姐全名吴若兰,便是吴启新的女儿。
吴若兰比柳思柔大了三岁,两人自小以堂姐妹相称,吴若兰去年嫁给了宋府大少爷,随后不久便传来怀孕的消息,如今又生下了孩子。
柳思柔好久没有去看这位堂姐了,自她怀孕以来,日日倍受折磨,不是呕吐便是昏睡,一开始柳思柔还常常提着东西去逗她开心,后来姐妹相聚的心思便少了,一是不愿见她那样痛苦的样子,再加上怀着孕,人的精力不如以往。
二是,她察觉到堂姐成亲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好像与从前日日与她玩乐的样子有所不同了,她觉得她们不再像少年时那样无话不谈,堂姐的嘴里常常说她不想听的话,听得她疲倦,有时恨不得生出翅膀,立刻从宋府飞回来。
甚至今日从柳府出发时她还有些犹豫,如同以往她上了马车又下来,最后随意寻个托辞拒了堂姐的邀约一样,她此刻依旧想从马车上下来。
可是堂姐的孩子出生了,于情于理都要去。
吴家和宋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堂姐与宋家的大少爷宋靖是指腹为婚,可正因如此,两家十分避嫌,吴若兰与宋靖第一次相见,已是洞房花烛时。
柳思柔坐在马车上,马车颠簸,令她想起吴姐姐大婚的那天——
“为什么女子成亲了,就要离开家……离开自己的亲人?”柳思柔站在身穿红色嫁衣的姐姐身后,哭得像个泪人。
“柔儿,你以后大可以到宋府去看你姐姐啊,这样好的日子,不兴哭。”吴若兰的母亲柔声道,她的眼睛也红红的。
“宋府我不想去,那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这句话说得红色嫁衣的姐姐也红了眼,三人在屋里都忍不住流下眼泪。
柳思柔并不明白成亲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就算是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姐姐成亲后也注定要离她远去了,彼时她站在那大红嫁衣的后面,觉得那鲜红在眼泪的遮挡中仍显得刺目,多少叫人胆颤,似不祥之兆。
仿佛成亲是一种什么考验一样,使少女改头换面地彻底,谁也无法说清那改变是好是坏,都只道这种改变是天经地义的,哪个女子都必须要经历,可柳思柔不喜欢这种改变,尤其是在亲眼所见吴若兰的变化后,她不想顺应这场所谓的天经地义。
“成亲后会更可怕。”柳思柔在马车里说道。
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是说给自己听。
柳思柔与城里其他待字闺中的女子不同,她并非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类型。
生来就失去母亲,父亲又整日周旋于公务与姨娘之中,按理来说应该会被养在深闺的,但柳自明不是一般人,他左手一指便能将柳思柔指进这个富家子弟的聚首,右手一推又推到那个大户人家的约会。
“柔儿,要多长一颗心,仔细看看那些男子是不是真的富有。”
“柔儿,生得一张好嘴的不要相信,切记打探家世需在暗里。”
大约是柳自明本人有矫饰美化自己的经验,所以自然明白嫁女儿需多方打探,好名声是可以打造的,若不明就里,只因声名在外就嫁掉女儿,实在不合算,更何况他只有一个女儿可嫁,务必利益最大化。
至少要对自己有所助力。
这笔账,他决心要细细算来。
“其实你父亲对你挺好的,你想想那些洞房花烛夜才见到新郎第一面的女子,柳思柔,你知足吧!你父亲定会为你挑个好的夫婿,这场比赛,你输了我也没有异议。”谢安然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可是我不想输。”柳思柔在心里道。
“我不想从柳家笼子移到另一家笼子里去,虽然父亲……但他至少不会叫我流血。”
柳思柔想到亲历的另一个画面——在参加的某场聚会上,谁家的府邸已经记不太清,宴会主人家的夫人突然临盆,又赶上狂风骤雨,所有人挤在厅堂里等待消息,她站在角落里,看见无数的雨滴从天上掉下来,砸得院子里的花落了一地,有些无聊,独自从廊下走到黑暗里坐着。
“老爷,大事不好了,那边问您,是保大还是保小?”声音在黑暗里漫延到她耳朵,夹杂着雨声隆隆,忽远忽近。
“自然保小。”男子说道。
仿佛那雨夜的严寒会顺着想法袭来一般,坐在马车里,柳思柔抱紧了双臂,她反复咀嚼“自然”二字,觉得它们有无边的恐怖,那声音带着理所当然,好像就该如此似的,反正女子,可以再娶。
就连老话都说“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
“小姐,宋府到了。”彩云的声音传来。
柳思柔下了马车,仍带着一种无所适从的神情,抿着嘴,眉毛也皱起。
今日来宋府贺喜的人不少,下人们一早便等在门口准备指引来道喜的客人。
“小姐是想去厅堂坐坐,还是去看看小少爷?”丫鬟满怀笑容地问道。
柳思柔打量了她一眼,随后道:“我想去看看吴姐姐。”
“吴……小姐说的是少夫人吧?请随我来。”
新生儿与产妇不在同一个院子,大概是双方都需要清净。
来看吴若兰的人并不多,柳思柔进去时,屋里只有若兰和她亲生母亲。
屋子里的门窗虽然都开着,可还是有一种甜丝丝的血腥味,柳思柔刚进去就觉得有些难受,有些想吐,又有些心疼。
“姐姐。”柳思柔轻轻叫道。
“柔儿,你来了。”吴若兰半坐在床上,看见她表现得很是高兴,“柔儿好久没来这里了,姐姐都想你了。”
柳思柔微微笑了笑,她确实是很久没来看过她了,她觉得吴若兰与想象中又不同了。
“姐姐气色还不错。”柳思柔的眼睛粘在吴若兰苍白的唇上,说了违心话。
“真的吗?昨天折腾了整整一夜才生下来,孩子你去看了吗?像不像我?”
“还没……我先来看姐姐的。”
吴若兰低头又笑了,笑容中有种慈爱,初为人母的。
“果然还是自家妹妹心疼我,旁人都只顾着看孩子,哪里顾得上我呢?”
又寒暄了一阵,那种初来时的紧张感开始消散了,柳思柔正恍惚觉得与她又回当年那般时——
“柔儿妹妹如今不小了,心中可有如意之人?”
此话一出,慌忙逃遁,只是红了的脸,难逃被误解。
不过,怎么不算没有如意之人呢?
她的心思一闪,决定去看看那初生的孩子。
裹在襁褓里皱皱巴巴的小脸……
他们是怎么看出这孩子像谁的?
柳思柔轻轻伸出手指想要摸摸那孩子的小脸,意料之中的柔软,刹那间,这种柔软的触感令她心惊胆战,她想到这雪白与柔软的出生伴着鲜血的淋漓,她想到自己的身世,谁可担保她亲身母亲的死与她的降生无关?
保大,还是保小?
父亲他,有没有遇到这样的问题?
他又是如何回答的?
也许母亲是为她而死。
谁也说不定。
她又想到,如若不逃,违背心愿的鲜血淋漓,便等待着她的来临。
“小姐怎么了?”
秦月楼带着刀剑不便入府,一直等在门外,小姐自出柳府就神色有异,见柳思柔面色苍白地从宋府走出来,待扶她上马车后,不禁向彩云低声问道。
彩云蹙了蹙眉,想想道:“许是今天突然早起,有些不适吧。”
回到柳府后,柳思柔转身进了屋子便吩咐道:“补觉,谁也不许打扰。”
说是补觉,其实却关了门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看吧,我就说小姐是没睡好。”彩云冲秦月楼挑眉道,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轻声小跑开了。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要在主人家用过午饭才回来,可不知小姐寻了什么借口,早早地从宋府出来了,彩云应该是跑去通告厨房准备小姐的午饭了。
如意不知道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她肯定也以为小姐不会此刻回来。
秦月楼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院子里除了鸟叫声和风吹树叶的声响之外,再无其他,她挨着小姐的房门站着,灵敏地捕捉到那来回的踱步。
不是补觉么?也许是在找什么。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不见那脚步声停止,便轻声向里问道:“小姐是需要什么吗?”
屋内脚步声突然停了,小姐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小姐的脚步声又响起来,越来越近了,伴着开门声响她说道:“秦侍卫,我要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