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后悔
“我去请大夫来。”秦月楼说。
彩云拿掉柳思柔额上的帕子,见她仍烧得厉害,不住叹了一声,“戚夫人如今仗势欺人,明知道小姐病得厉害,没什么要紧事还要占着大夫。”
起身换了块帕子,将府外吴大夫的住址细细说给秦月楼。
“吴大夫做事有自己的一套,从不肯用府里煎药的炉子,别忘了将他的药炉子也带来,你到了要先将小姐的症状大致说给他,看看需要准备什么药,那一位如今正娇贵着,府里什么药材估计都在她院里,总之,若是缺什么,就叫先生自己坐马车先来,你随后去买。”
“是。”
秦月楼暗暗感叹彩云的心细,彩云虽然与她们差不多大,行事做派俨然像个成熟太太,大约是从小这样一路长过来,那大小姐虽然嘴上说待她如姐妹,生活起居却没有一样亲自操劳的,反而悉数依赖着她这位“好姐妹”。
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吴大夫正在家门前悠闲浇花,这般那般同先生说了一通,将先生同那看起来就上了年岁的煎药炉塞进马车,拎着先生写的单子骑马去集市买药。
拿着药材在巷尾正准备上马的时候,不知从哪儿飞出一粒石子,秦月楼略偏了下头,躲闪过去。
“师姐。”秦月楼将药材放到马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转过身,成玉正靠在她面前的墙上,向她递过来一个眼神,她立刻心领神会。
师父竟然也来了……秦月楼感到一阵紧张。
“穿过这条巷子朝西走,有一座茶楼,师父在二楼等你。”
成玉拿过秦月楼手里的缰绳,示意她快点过去,秦月楼咽了咽口水,脑子有些懵,虽然她明知会有这么一天,且还是她主动请求师姐帮忙的,但她没想到师姐动作这么快,至少,她还没做好准备。
很顺利到了茶楼,一上楼就看见师父一人坐在临街的窗子旁,秦月楼站在楼梯处,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她感到有点愧疚和不知所措。
师父交付的第一个任务,她就这样潦草完成,那以后……
她不愿看见师父失望,更不愿师父对她失望。
“师父。”秦月楼走近,低声叫道。
薛容没有回答,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仍旧留背影给她,这更加给秦月楼带来了紧张的情绪,她的愧疚感越发重了,她感到浑身开始冒汗,心激烈地跳动起来,甚至还感到一丝焦急。
大小姐还等着药材,要是久不回去……
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操心那个千金?
师父会大发雷霆吗?她还没见过师父发火的样子,但多少略有耳闻,起初她还暗暗起誓,绝不叫师父失望,绝不叫师父动怒,如今……
想到这里,她不禁战栗了一下。
说不定就可借此机会直接离开了,师父到底会怎么决定?
但是……就算半途而废,也得有个妥善的收尾吧,现在这样,买药途中消失,怎么也说不过去。
“月楼,坐。”师父终于开口。
一支熏蝇的香在一旁的瓷碟里燃尽,曲曲折折蜿蜒而上的烟终于折断。
薛容看着她坐下,低眉顺眼有些不似她心中记挂的爱徒,当初缘何救她,无非是觉得她眉眼间有几处颇似长姐,天下之大,竟叫她遇见这样的脸,就算她再不信命运流转,也觉得是尘世有缘。
也因着这份相似,她从始至终对秦月楼都有种别样的情感,有时恍惚间甚至觉得她就是长姐的女儿,看着她便觉得欣慰,所以偏心自然是有的,只是很少表露。叫她去柳府,一来是她的私心,总想着尽量叫她做些“安全”的事,离打打杀杀远些,二来,直觉上认为她是做这事的最佳人选。
其实并没有什么缜密的考量,若是叫成玉去做,兴许如今已有所进展,从成玉那里听说了月楼在柳府的事情,难道直觉真是错的?还是她心里有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隐秘的不堪为人知的想法?在等秦月楼的时候,她想了很久。
也许还是因为她那张脸,用这张脸实施她的复仇才是最得意的,如长姐借尸还魂一般,在必要时刻可发挥大用。
“第一次就叫你一个人长时间在陌生地周旋,确实有些为难你。”
秦月楼的头更低了,她没想到师父第一句话说这个,竟然还在体谅她的不易?
“要是实在不想做就算了,回到师父身边。”
“可是,柳府……”秦月楼抬起头,有一瞬间的释然,又即刻被愧疚填满,“师父要怎么再……”
“那便不是你操心的事了。”薛容打断道,“眼下确实再难安排,你就此不翼而飞也会惹人怀疑,要如何继续……我还没有想好。”
秦月楼看着师父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敲着,心里有股冲动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她还是不知道师父与柳府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她目前也没有能力和时间去剥丝抽茧地调查分析,当然了,更没那个胆子去调查师父的旧事。
整个二楼只有她们师徒两人,集市上的嘈杂仿佛被隔绝在外,秦月楼等待着,薛容也等待着,她太知道每个徒儿的秉性,可称得上是拿捏自如。
“唉,最近一段时日,为师疲累得很,你若是回来……”薛容用手扶额,“也好,在我身边,叫我放心些,至于柳府的事,短期内看来是无计可施了。”
“师父……”
薛容虽刚刚年满三十,但她见过的风浪恐怕比秦月楼洗过的热水澡还要多,操纵一个涉世未深女孩的情绪简直不在话下。
师父这样说……
秦月楼蓦地又想到柳思柔,病中的苍白的柳思柔,她还昏着吗?她醒来发现这一切会作何反应?派人出来寻她?还是像先前一样笃定她伺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跟人跑了?
不管是师父,还是柳思柔,这样的收尾是她不想看到的,何以做得叫所有人都对她失望?师父就罢了,她怎么开始在意起那大小姐会怎么想……
“走吧,同我回去。“薛容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秦月楼的肩膀,“别担心,最坏也不过是我无法报那血海深仇。”她轻轻笑了一声,秦月楼却觉得那笑里是沉重的悲哀。
随师父下楼后,成玉师姐正等在门口,见她二人招了招手,有种事先预料的感觉,秦月楼与成玉不远不近地跟在薛容身后,成玉见秦月楼仍一脸愁容,便关切地问道:“怎么?师父不是同意你退出吗?还这么不开心。”
秦月楼摇了摇头,扯出一丝微笑:“我本以为只要离开柳府就会如释重负,没想到如今更加难受了。不知为何……”
“这些烦心事如今都是师父来解决了,师妹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
成玉不说这话还好,说完更增加了秦月楼心里的负担,她径直追上师父道:“师父,我后悔了,我还是回去。”
秦月楼没想到师父答应得那么痛快,再后悔时人已上马,在回柳府的路上,身后是一脸笑意的师父和满面愁容的师姐。
说不上来,秦月楼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但回去的路上,她感到一阵轻松,先前的愧疚焦虑烟消云散,快马加鞭就到了柳府的后门。
后门离柳思柔住的院子近些,但后院不许牵马,她翻身下马,将马绑在门旁的树上,打算等会儿着人来取,刚提上药准备敲门,就听得里面传来说话声,秦月楼本能地上了树,欲一探究竟。
听着说话声是两个女子交谈,走出来的却是个樵夫,说来也怪,秦月楼看见从樵夫身上掉下来个雪白的帕子。
待樵夫走后,秦月楼想也没想便将那帕子捡了起来,那手帕质地细腻,帕子一角还绣着个精致的并蒂莲,看着便十分金贵,怎么会从一个樵夫身上掉下来?若说是偷的,谁会平白只偷个帕子?她正想着,后院的门突然响了,她慌得将帕子一揣,又上了树。
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先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嬷嬷,二人站在后院门外。
“记住,这次的事只有你我两人知道,管好你的嘴,仔细你的皮,戚夫人若是顺,你我都跟着享福,若是戚夫人没好日子过……反正此事若是败露,你我都离死不远了。”
“是,是,嬷嬷,我都记住了。”
“好了,现在去买些酱牛肉回来,买回来立刻送到戚夫人的小厨房去。”
丫鬟点了点头,慌忙地跑了去,嬷嬷站在门口东望望西瞅瞅,进了院子。
这二人的声音倒是像刚才门内的说话声,只是那樵夫……平平无奇中透露着一丝奇怪,秦月楼没咋多想,拎着药从树上跳到墙内,一路小跑回了柳思柔的院子。
“秦姑娘这是去哪儿了?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还以为你……”说话的是如意,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吴大夫说过叫秦姑娘去买药去了,药铺买药的人多,排队拥挤,左拐右绕,秦姑娘不认识路,耽搁了一会儿实属正常,不比如意姑娘从小走街窜巷熟稔。”彩云接过话茬时,将药也接过去。
秦月楼有些诧异彩云会为她说话,她正好不知道要怎么搪塞在路上耽误的事呢,心里对彩云有些感激,而彩云,无非是看不惯如意那张零零碎碎的嘴,若非要在秦月楼和如意间选一个,她想也不想就会选秦月楼,落得清净。
“小姐,醒了么?”秦月楼问道。
“醒了。”彩云心不在焉地回答,拿了药并不去煎,而是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彩云姑娘,这药……”
“刚才我已经去为小姐买来了,如今都煎好喝下了,说实在的,秦姑娘若是不认路,大可回来叫其他人去买,小姐的时间可耽误不得。”如意说完转身进了屋。
秦月楼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忽然想到后院门口的马。
“我去将马牵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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