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噩梦
柳思柔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她明显感受到那侍卫的心不在焉。
尤其是当她满以为要驯服这只小猫的时候。
难道过度渲染童年惨事还不能激起她的同情心么?
那就流眼泪,她想起上次流眼泪的时候,那侍卫脸上一闪而过的动容,如果眼泪能叫小猫温顺的话……
竟然流不出眼泪……
刚才说的惨事也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她居然对自己,产生不了同情……
趁着暗夜,遮蔽在夜色里的长指甲狠狠嵌入大腿,痛得她流下眼泪。
不该说羡慕她这种话的,事后柳思柔回想。
谁知道她以往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更惨的事,如此一说,在她眼里恐怕会变成笑话,但是在她的脸上没有看到戏谑之类的表情。
也许是她没有及时捕捉到,屋里那样暗,她又时不时背对着。
她会不会暗中嘲笑我?笑这官家小姐太不识人间疾苦,太会卖惨?
越来越睡不着……
柳思柔,你怎么会这么在意一个侍卫想什么?
怎么这么在意,会被她轻视?
“我可以相信你吗?秦侍卫。”
半晌的沉默里,她的手不自觉地紧攥着床边的纱帐,她不回答?怎么还没回答?她会回答什么?
柳思柔一时慌了神,在等待问题的答案中,感到一阵恐惧。
“小姐不应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属下。”
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她本来就是派来保护她的侍卫,对她忠心耿耿是分内之事,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还是她有什么别的意思?
她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场面话,肯定是。
柳思柔发现自己开始不愿意再重新费力选择一只飞鸟,不管日后发生什么,她孤注一掷地笃定秦月楼是且仅是那只飞鸟。
她一直是个过于骄傲的人,不肯承认自己有任何选择上的错误,她没有选错人,绝对没有!
翻来覆去……
终于在鸡鸣之后,有了困意。
做了梦。
梦见四周是红色的布,她伸手拨开布,发现那竟是一块红盖头.
在马车里。
窗户和门都被关得严严的,低头一看,身着喜服,成亲?!
怎么敲打马车窗子都没人应,慌乱之际,听到外面有人声。
“小姐,你在哪儿?属下来救你了。”
是秦侍卫的声音!
“我在这儿!秦侍卫!我在这里,我在马车里!”
她敲打车窗更用力了。
秦侍卫的声音不见了,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始终没有回应。
她感到自己被铺天盖地的绝望笼罩,不行,不可以放弃!她继续拍打马车的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开得过于轻易,好像从未锁上过。
“小姐来了,小姐来了。”首先看见的是彩云,满面笑容在迎接她。
“秦侍卫呢?你看见秦侍卫了?”她焦急地问道,彩云置若罔闻似的,只一个劲地向她道喜。
“你再说这些我可生气了!”
彩云依旧听不见她说话似的。
“女儿,过来,见见你的夫君。”她又看见父亲。
什么乱七八糟?
“秦侍卫呢?秦侍卫去哪儿了?我要找她,现在,立刻!”她叫道。
她想走掉,却被人群推搡住,四处张望,四周黑压压的全是人,像一座人肉牢笼,胸口有些喘不上气,秦侍卫呢?她到底在哪里?
突然,她瞧见不远处有个和她同样身着喜服的人,看不清面容,只看见那人手里握着一条鞭子,继而听见有个声音大喊:“柳思柔,我要先走一步了,你慢慢受苦。”
柳思柔抬头一瞧,是谢安然,正站在院墙之上,她被人牵着,而牵着她的手逃离这里的人,竟是,秦月楼!
“秦侍卫!救我!”她冲她大喊。
秦月楼却并不看她,只专心致志地牵着谢安然,然后竟搂住她的腰施展轻功飞走了。
霎那间,各种情绪交织而来,绝望?愤怒?害怕?无力?
柳思柔觉得眼泪像汗水一样在肆意,双腿无力,走一步都似背着千斤担,缓慢,无法逃出生天,低头一看,裙摆之下竟是沉重的锁链,她想尖声叫出来,连嗓子都像被什么紧紧箍住。
她看见自己被淹没在人群里,四周的人,连同父亲和她那夫君,都化作黑压压的水,天空也黑下来,水一下一下拍打着她,一下一下吞没着她……
猛地一闪,她醒来。
身上的衫湿了半截,一抹脸,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地,掐了自己一把,是梦,还好是梦。
抬眼朝外一望,天光大亮,窗前的小榻已空,秦侍卫不知所踪。
“彩云,彩云!”她叫道。
无人应答。
柳思柔轻轻地推开门,清晨的一阵小风吹进来,吹着大汗淋漓的额头,冷得有些难受,连鞋也顾不得穿。
她记得,秦侍卫清早会在回廊尽头的花园里练功,一步一步,像是病了,走几步便要扶着什么喘一下,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这种令人难受的混沌感,如在噩梦里。
她果然在那里,柳思柔见她背对着,俯身在涂什么,想起前日在亭子里看荷花时被她吓了一跳,突发奇想也想作弄她一番。
秦侍卫被吓到是什么样子?她想看。
想到这里,她轻轻笑了,额头的汗变成了花朵上的朝露,恍然间,似大病初愈。
蹑手蹑脚地靠近,听见她在嘀咕什么。
“忍一忍,忍一忍。”听见她说。
是练功受伤了么?
柳思柔停在那里,没有上前,随即听见她又道:“忍一忍,很快就可离开柳府。”
那时,她离她不过几步之遥,即使花园里小桥流水声簌簌,她还是清晰地听见她的话,一阵天旋地转,强忍着想吐的冲动,踉跄回了屋。
躺在床上时,她不断回想,究竟是在哪一步看错了?
秦月楼初到府时,她就叫彩云到处打听有关她的事情,所得来的消息和管家送来的无异,身世清白,从小习武。
是她对她不好么?竟叫她这么反感呆在柳府?
“忍,一,忍。”柳思柔反复念这三个字。
忍什么?离开柳府,她又能去哪里?
她想到刚才的梦境,难道谢安然暗中在搞什么?肯定是她!
可是我待你不薄啊,秦月楼!
你还未忠心于我,就能心向往她?
这种想法出现之后,又立刻被扬弃,太荒诞,她不肯相信。
离开柳府?她这个大小姐不点头,谁能帮她离开柳府?
她想到这里,终于感到一丝放心,疲惫感在高度的精神紧张后像潮水般袭来,沉沉昏过去。
“秦姑娘,小姐还没醒么?”
彩云在门口来回走了几圈,眼看着都要晌午,昨夜小姐休息地那么早,不应该此时还没醒啊。
“没听见屋里有什么响动,想来是没醒。”秦月楼答道。
她昨夜一夜未睡,侧耳听着屋内人也是那般,不知是怀着什么小姐愁肠呢,一夜没睡,睡到现在还没醒,自是理所当然。
她的心思已随师姐的话肆意蔓延,雀跃得像只即将要出笼的小鸟。
“不应该啊。秦姑娘有什么好事么?神情这样雀跃。”连彩云也发现。
“没有。”秦月楼立刻答道,声音里有种作假的心虚,“早上练功的时候,有一个惯常不会使的招式突然练通了,所以……”说完低下了头。
“秦侍卫和我们这些小女儿家果真不一样,不过你既是做小姐的侍卫,精进武艺是分内事,我祝你每天都能再进一步。”
秦月楼敷衍地笑了一声,不再搭话。
厨房里已备好了午饭,小姐还没醒,彩云实在等不及了,推门进去一看,只见小姐身着单衣躺在床沿,面色微红,有些怪异,上前正欲叫醒时,触到小姐面颊,已是滚烫。
“不好了,不好了。”她慌忙跑出去叫道,“秦姑娘,小姐病了,你去请府里的大夫来。算了,还是我去!你去将湿帕子搭在小姐额头上,再用帕子给她擦擦脸和手。”
彩云说完着急忙慌地走了,她的慌乱显然感染了秦月楼,昨夜还好好的怎么会生病?
她走进去,在门旁的水盆里湿了帕子,先用帕子细细擦了擦她的脸和手心,随即又寻一块干净的帕子,浸湿后轻轻放在她额头上。
柳思柔此刻已经烧得意识不清,身子微微颤栗,嘴里含糊地不知在说什么。
秦月楼轻轻叫道:“小姐,小姐?”
没有反应。依旧颤栗。
她摸到她的手很冰,在这种天气里。
秦月楼从没照顾过生病的人,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只能循着彩云的吩咐,不停地,擦拭,换掉变得温热的帕子。
擦拭的时候,她得以仔细地看她。
紧蹙的眉头,干裂起皮的嘴唇,鼻梁上的痣,额角凌乱的发丝,她的脸因生病变得惨白,又因生病在面中浮起两块燥热的红晕,擦完脸,又去擦她苍白的颈,轻轻地理开缠在她脖子上的长发,然后是手。
她第一次这样认真触碰她的手,纤细的,骨感的,小姐锦衣玉食吃到哪里去了?不合时宜的想法往上冒。
她看见她的手心,靠近手腕的位置,有几处浅浅的印子,像是指甲造成的皮外伤,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那伤处,这伤痕是摸不出的,其实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的。
她这样紧攥手心的时候,在想什么?
再次起身去换帕子的时候,才留意到她光着的脚,脚背上有一处细微的划伤,已经结了浅浅的血痂,看上去像新添的,脚底沾了灰尘,除了昨夜,她起身过?什么时候起的烧?病成这样,去了哪儿?
秦月楼突然有种愧疚,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尽职而愧疚,还是因为别的,自己明明就守在门外,居然一点儿没察觉到她病成这样。
正想着,彩云从屋外跑进来。
“大夫呢?”
“府里本就两个大夫,一个在戚夫人院里,说是正在给戚夫人看,顾不上这边,我实在等不及就回来了,另一个今早刚回家去了,已经叫人去请了,就是……有些远。”
『 作者有话说 』
    好久没发过烧了,所以一开始写的有常识性错误,改了下,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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