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思柔到了大街宛如那鱼儿复归池塘,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有趣,于是什么都看,看中了就买,不多时,秦月楼的手已无暇放在剑上,转而变成大小姐的拎包专属。
“那边在干什么?走,去看看!”
“小姐……”
大街上有一处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发出的讨论声虽不至震耳欲聋,却也足以叫人心烦意乱,秦月楼向来不是爱凑热闹的人,遇到这种场景,非必要绝不靠近,可柳大小姐不是。
关在深宅大院里久了,又被父亲束着学这个那个,不文雅的事不可做,如今猛然摘下束人的绳索,可不得尽情疯玩一场,自然是什么大小热闹,都要去看一眼才行。
“让让!让让!请让让!”她竟然挤进人潮的中心。
“怎么回事?”
原来人群围着的是一个跪伏在地的小女子,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她的头深深埋在地上,旁边有块写着“卖身葬父”的牌子,有两个男子在人潮中僵持,怒目互视。
“我先来的,不管我出多少钱,她都归我!”
“先来有什么用?谁出的钱多她就归谁!”
两人口水互喷,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大娘,这……是什么意思?”柳思柔轻拍了一下旁边大娘,原先那妇女并不愿理她,转眼时叫她头上的珠翠闪了眼睛,又见她一身衣裳不似普通人家,继而殷勤道:“姑娘没瞧明白么?卖身葬父,他们二人在争抢她呢!”
见她面上仍有不明之意,又将争吵的男人身世背景详细嘀咕了出来,那二人皆是城里有名的光棍混混,整日里不做正事,在街上游荡,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许给这种人?他们又不能不娶媳妇,所以一旦有什么能沾上的好事,就立刻跳出来争抢不休。
“为什么不能不娶媳妇?”柳思柔问道。
“这……”大娘一时被她问愣了,“人怎么能不成家呢?姑娘这也不懂吗?就连混混也成日做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梦呢!”
“啊?我不懂。”大小姐说完白了一眼,走上前伸手搀扶地上的小女子。
“喂,你干什么的?”争吵中的男子停了下来,冲着柳思柔的背影斥骂道。
“爷跟你说话呢!你这小女子,不知好……”见她没有理会,说着就上手要推搡她。
另一个男子却伸手拦住他,不怀好意地笑道:“如今倒好,你我不必争了,仁兄一个,我一个。”
刚才在互相问候祖宗十八代的仇人仿佛不是他二人,转瞬间就叫起仁兄,男人,真是善变。
“这姑娘……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瞧这模样像有钱人家的小姐,只有她一人,这次怕是要遭殃了。”起先说话的大娘皱起眉头来。
人群议论纷纷,看热闹的势头更甚,原先只是一场注定的、没什么看头的贫困悲剧,现在成了宏大的由喜转悲的带有蕴味的悲剧。
就像珠玉将蒙尘,仙女转孤魂,烟花终湮灭,空留一地纸屑。人们喜闻乐见。
秦月楼隐在人群里没有上前,她警惕地盯着那两个男子,准备时刻拔剑,她突然觉得有钱人家的小姐愿意扮演救命菩萨不是坏事,不管柳大小姐是真的共情,还是虚伪的做戏表演,她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否帮到需要帮助的人。
她浑然没有觉察,有种名为好感的藤蔓在悄然生长。
“你还好吗?”柳思柔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那小女孩子。
小女孩站起来,眼睛里投出来的除了胆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静。
她战战栗栗地抬头看着柳思柔,甚至不敢接她递过来的手帕,柳思柔只好亲自用手帕擦拭她的脸颊。
“别怕,姐姐来了。”大小姐说道,“站在我身边。”
“不……姐姐,我身上脏。”小女孩低了头。
柳思柔这种性情听不得这种话,匆忙之中掉了滴泪,拉着小女孩就要往人群外走。
“哎!媳妇,别走啊!”两个混混急忙上前,柳思柔感到那两双眼睛在她身上不断地来回,那种熟悉的屈辱感使她气上心头,扬起手狠狠地给了面前的男人一巴掌。
男人被出其不意的巴掌打懵了,反应过来时秦月楼已挡在大小姐身前,见他捂脸怒视,又飞过去一脚。
“滚。”
另外一个见形势不好,转身想溜走,走了几步又觉得心有不甘,想上前,又忌惮女人的拳脚,纠结了片刻,竟大喊道:“强抢民女啦!还有王法吗?当街强抢我的媳妇啦!”
真是狗急了跳墙,男人急了耍赖,从小被惯坏的儿子,以为人人都是他妈。
柳思柔惊讶地说不出话,见男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样子,悄悄拉住秦月楼的衣服道:“能不能施展轻功带我们俩飞回家?”
秦月楼被她这句话逗得弯了嘴角,不知道大小姐是生就天真无邪,还是蠢得好笑,她觉得更有可能是后者。
“打晕他比施展轻功方便,依小姐看……”
话还未完,人群外有辆马车停了下来,几个护卫拨开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开出一条道,另一位头戴珠翠珍宝的大小姐走下车。
比柳大小姐的衣着穿戴还要夸张。
“谢安然,你来这里干什么?”柳思柔叫道。
“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关你屁事。”
“几日不见,你又没礼貌了些,我正是要往柳府去,谁知道柳大小姐竟在此处等候我。”
“等候你?你真是痴心妄想!”柳思柔冷笑了一声,“去柳府?你要干什么?”
谢安然没有回答,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转而道:“刚才在车上听到有人说这里有人强抢民女,不会……是你吧?”
“你可真是听风就是雨,强抢民女?我才不像你们谢家的人,别怀疑,我说的就是你亲弟弟!”
“你别胡说毁我谢家清誉!”谢小姐有些气恼,恨恨地走上前,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
秦月楼并不认识谢安然,也不知这二位小姐之间的风波纠葛,虽然听不懂她们在争吵什么,但还是静静挡在柳思柔身前,紧挨着她,若是再伸出胳膊,就会像只护崽的母鸡。
“你……就是那个侍卫?”谢安然挑起眉毛,看着她语调奇怪地说道。
秦月楼还在想她话里是否有深意时,谢安然又道:“柳思柔,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随即拍了拍手,身后走出两位身形利落的女子。
“听说柳大人万里挑一给女儿选侍卫,还以为是什么惊艳之人,如今一见,甚是平庸,还不如我这随手一挑的。”
“谢安然!你别欺人太甚!”
谢安然比柳思柔年长两三岁,差不多算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她们的父亲是同窗,后来又一同在朝廷做文官,关系自然亲密,谢安然的性子比柳思柔还要娇纵许多,二人相见从没有安静过,不是争抢就是打闹。
一贯是柳思柔有的东西,谢安然也要立即配上,甚至还要配得比她更好些,所以听说柳思柔选了个贴身侍卫,当即也要效仿,还得比她再多一个。
“强抢民女啊!这世间还有王法吗?”不合时宜的喊声隔开她们的对峙,谢安然微侧着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两个侍卫便将男子拖走了。
一旁的人群也被驱散开,他们想看的惨剧消失了,变成了权势滔天与罕有的翻身仗,吸引力顿失。
“你还算做了件好事。”柳思柔说完便拉着女孩转身要走。
谢安然在身后喊住她道:“不上马车吗?你这大小姐难不成要走回去?”
“谁跟你说我要回府了?”
又是那家酒楼,秦月楼上次跟踪她来时还有些不可置信,柳府的千金大小姐当真会来这样普通的酒楼用餐么?她真的会坐在油腻的桌椅前吃饭吗?
“秦侍卫,在看什么?”大小姐问道。
秦月楼不再多想,跟着她走了进去,上次她坐的是墙角,而柳大小姐坐的是正中间,符合她招摇过市的性格,这次……来的时间有些不巧,正赶上饭点,只剩门口的一张桌子还空着。
“三位,里面请!”小二殷勤地招呼着,“小姐看看要点些什么?”
“不用看,都上来。”柳思柔漫不经心地答道。
人刚坐定,茶还未上,谢大小姐再次从门外跨进来,坐在柳思柔身边。
“怎么又是你?烦不烦?”她没好气地道。
“我是来带她走的。瞪我做什么?刚才地上那泼皮是我赶走的,她理应归我。”
“幼稚。”
“你说什么?”
“谢安然,你都多大了?为什么什么都要跟我抢?不觉得幼稚吗?”
“幼稚?我是认真的,喂,小丫头,跟我走!”
那小女孩瑟瑟地躲在柳思柔身旁,拽着她的袖子不敢说话。
“不吃了!真扫兴。”
柳思柔说着站起身子,拉着女孩又走出门去,秦月楼跟在她身后低声问道:“小姐,接下来去哪儿?”
“回府。”
“喂,坐我的马车一起走!”
谢安然还未站起身,正赶上小二端了盘菜上来,她瞥了他一眼,眼里尽是不屑,似是在说,这样的菜也配给人吃?然后从袖子里掏出银钱放在桌子上,这才缓缓向外走。
这边小姐在街上当菩萨,那边府里彩云遍寻不到小姐,急得发疯,老爷吩咐了要叫小姐参加午宴,小姐平日里偷跑出去玩也就算了,好歹带着她,不至叫她焦心,而现在,小姐有了那秦侍卫……
罢了罢了,出去玩事小,若是玩到午后才回来,错过午宴,叫老爷知道小姐偷溜出府,这可如何是好?
一趟一趟在大门口急转仍不见人影,刚备好马车准备沿着街去寻小姐,却看见谢家的马车朝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