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晴好的天,此时突然阴下来,风雨欲来。
秦月楼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里应当是别院鲜有人来的地方,廊下的红漆斑驳,花池里杂草丛生,师姐是怎么知道别院里有这样的地方的……
“师姐……”她叫道,“是师父派你来的?”
话刚出口,秦月楼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而成玉师姐最讨厌别人说废话。
这大概类似“近乡情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突然见到师姐,心里有点欣喜,又带着一点紧张,总想说几句有的没的。
成玉摘下面纱,微微点了点头,眼前的师妹虽然是一众师姐师妹中较少言寡语的,如今也不过十七岁,总归稚嫩,她其实也不懂师父为何派这个小师妹进柳府当侍卫,她担心她会被识破,担心她遇事无法招架。
或许,稚嫩,无经验,会带来浑然天成的真诚,不会笼络人心的套路,反而更易成功。
“师妹,这些天将你一人扔进柳府,辛苦了。”
“师姐……”强撑了这些天,听到这句话,秦月楼再也忍不住,立刻过去一把拥住成玉。
只拥了一下立刻又松开,成玉师姐的性子冷得像冰,平日里不苟言笑,秦月楼多少有些怵她。
“师姐怎么知道我在别院?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吩咐,继续扮好你的角色便是,我只是来看看你。”其实她一直在暗处,在她身边。
“师父有说……扮到什么时候为止么?”
成玉摇了摇头,见眼前的师妹瞬间蔫儿下去,哑然失笑:“自然是什么时候取得柳思柔全部的信任,什么时候为止,师妹要好好努力了,我会暗中助你。”
取得柳思柔全部的信任,秦月楼觉得比登天还难,她现在甚至看不懂这个与她同龄的大小姐到底什么来头,她甚至怀疑柳大小姐还有个性格迥异的孪生姐妹,她们看穿了她的别有目的,轮番换着出来耍她。
“师……”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彩云的声音,“秦姑娘,你在这儿吗?秦侍卫!秦侍卫!”
再转头时,成玉师姐已不见踪影,秦月楼皱了皱眉,走到雨里去。
“秦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真让我好找。”
“发生什么事了吗?”
彩云将手里的伞递过去,白了秦月楼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还想问秦侍卫发生什么事呢?刚才你直接推门吵醒小姐,什么也不说就走掉,一脸严肃,我以为有什么要紧事。”
彩云拍了拍微微淋湿的裙角,四处看了看:“秦侍卫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秦月楼的脸红了红,她撒起谎总带着些青涩:“看见一个黑影,追过来,到这里竟下起雨了。”
“黑影?!黑影呢?是什么贼人么?”彩云显得紧张起来,走到秦月楼身边。
“不是,不是,是只黑猫。”
“哦,吓死我了,我就说咱们柳府,就算是别院也有重重侍卫看管,这青天白日怎会有飞贼,秦侍卫昨夜没睡好么?大惊小怪的吓死人了,小姐醒了,问你在哪儿,我是来寻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别院我可比秦侍卫你熟多了,不在桃林,自然就在这儿,今日除了小姐常居的院子,其他都落了锁。”彩云见秦月楼神情有些奇怪,又问了句:“难不成,刚才这还有什么人?”
“没有,只我一人。”
秦月楼说完便撑伞回去了,回到院子时,雨势转小,行至门口便瞧见柳思柔已从床上起来,坐在屋门口的桌子前。
“小姐,属下……”
“你来尝尝这盘盐渍桃肉,只有别院新摘的桃子才做得出这种味道,我听管家说,你以前寄养在桃农那里,很小就被送去习武了?如今也算是背井离乡数载,正赶上别院桃子丰收,我就想带你来尝尝。”
说完将盘子向秦月楼这里推了推,见她衣袖尽湿,又起身去柜子里拿来一套衣服。
“属下自小虽寄养在桃农家中,却无福消受桃子的甘甜,每次只消吃上一口便会浑身瘙痒,生出一身的红疹子,多谢小姐好意。”
是师父为她捏造的假身份,但她也并非对桃子过敏,只执意想拒绝小姐抛来的善意,她还是对她成见深深,觉得那小姐高高在上,尽享先人的果实不说,还要踏了先人的梯子,去做一个乐善好施的菩萨。
她不喜欢这种施舍式的善意。
“那将衣服换了吧,若是染了风寒……”
“多谢小姐挂牵,属下身为侍卫,这点潮湿不足以染上风寒。”秦月楼说完便退了出去。
彩云脚步慢些,回来时秦月楼正站在门口,继续扮演“石狮子”一职,她觉得秦侍卫刚才有些古怪,却说不上是什么,进了屋子,将刚才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向小姐耳语了一番。
“说不准秦姑娘是在别院遇见了什么故人。”
“她第一次来别院,有什么故人?”
“小姐可别忘了,当日来柳府没有选上的男侍卫都被调来了别院,都是一个武院出来的,说不定秦姑娘就有什么故人在此……”
回去的路上小姐也没有吵嚷着再骑马,她的心里有些乱,第一日见她时的胡思乱想又涌现出来。
是啊,她这个年纪,春心萌动,又生得这副模样,有什么情郎、竹马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还是她察觉到我的别有所图,是我的示好过了界,叫她防范起来?她看着就像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
可是我希望与她不止是主仆、雇佣的关系,我希望她对我衷心耿耿,我希望她安心做好我的侍卫,我希望她……
她不再想下去,只恨恨道:对她好难道还有错么?
那夜秦月楼听见屋内人翻来又覆去的声音,还以为是上午骑马致使她有些不舒服,原想不加理会,又想到成玉师姐的话,想到小姐施舍的模样,觉得早走早安心,燃起烛火,轻轻问道:“小姐哪里不适么?”
连呼吸声也静下来,并未得到回答,举着烛火踯躅了半天,最终还是灭了,悄声躺下。
大约过了几天这样“默然”的日子,柳思柔终于按捺不住,将彩云支使去厨房之后,来到门口问道:“对你好难道有错吗?”
这没来头的问句,很难不让人一头雾水,小姐静了静,在内心告诫自己要委婉些,于是对着秦月楼那张懵懂的脸,问道:“你有……心上人了?”
又不敢直言问她是不是真的在别院遇见故人……
秦月楼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即后退两步拱手作恭敬状道:“属下,不敢。”
“什么敢不敢?你到底有没有心上人?”
突如其来问这个干什么?千金要给她这个侍卫说媒?竟乐善好施到这种地步?她的内心短暂风暴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诚恳答道:“没有。”
“你不必哄我,有也无关紧要,我自不会棒打鸳鸯,我只要你一句实话。”
“属下……确实没有。”
“哦。”
小姐转身回去,眉头舒展开,终解心中疑惑。
她竟然相信她的话。
过了一会儿换了身衣裳走出来,出了院门瞧彩云还未回来,又动心思,蛊惑秦侍卫与她一同上街。
“秦侍卫,我要上街买些东西,你与我一同去。”小姐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声音略略带了些别扭。
上街……秦月楼见她一身鹅黄衣衫,在阳光下甚是俏丽,想到她某日在酒楼里与人骂架时也是穿的这身。
“彩云姑娘还……”
“不必等她!”小姐快步走在前头。
“我去花园走走,你们不必跟来。”她又朝其他侍卫吩咐道。
为何撒谎……
仔细想想,彼时在酒楼好像也只见她一人,没瞧见什么侍卫丫鬟,那次她一路从柳府的后门跟过来,隐在酒楼的角落,本以为小姐这种富家子弟去酒楼应当坐在尊贵的雅座,窥视或许有些难度,可她却没有。
独自坐在人声嘈杂的厅里,点了一大桌的菜。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大桌子菜,穿着打扮又极为招摇显贵,身处集市的酒楼,自然惹人非议。
而她,正疲乏于无聊的跟踪生活,看着看着就注意力分散,不知走神想什么去了,再看她时,已叉着腰同人高声争吵起来。
别看小姐形单影只,吵起架来未必不是好手,说起来,她还暗中帮了她一下……
“秦侍卫,快来!”
一晃神小姐已走出院门,说完又作鬼鬼祟祟之状,像怕被人看穿,又像怕彩云此时回来撞见似的。
上个街而已,大小姐也至于如此遮掩?
买东西,什么东西还需大小姐亲自采买?
“秦侍卫,快来!”小姐又喊。
顾不得许多……
一路随着小姐走到柳府后门,大概是天气炎热,一路上没瞧见什么下人。
小姐走到树下,转过头来悄声对她说:“我先爬树出去,然后从院墙爬到那棵柿子树上,喏,就院外那棵,那柿子树枝干粗壮,很是安全,我爬过的,你随后就来。”
“小姐,为何不直接走出去?”
柳思柔又扭头回来看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我都走门出去了,怎么从里面将院门关上?等会儿彩云寻不到我,再有人瞧见后院门开着,我爹……”
“不如小姐先从门走,属下从里将门关上,随后再翻墙过去。”
柳思柔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又抬头看了看树,慎重地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去外面接应你。”
柳思柔熟练地拉开门闩走了出去,她出去后门便很快从里合上,柳思柔料想秦月楼定然也是爬树过来,就走到柿子树下准备接应她。
柿子树在院门一侧,小姐侧着身只顾仰头朝院子里的树上看,想着也许得花上一时半刻,不料想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道:“小姐,属下来了。”
将她吓了一跳:“你你你……怎么这么快?”
“属下,略会一些轻功。”
“轻功……太好了,等回来时,你也直接带我飞过去好了。”
秦月楼丝毫不带犹豫地答道:“属下的轻功还没好到带人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