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亭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无比自信地道:
“雄鹰搏兔亦要使用全力,这个道理我非常明白,所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面对着的还是一个活着的,能喘气儿能动的敌人,我的心神就绝对不会有半点松懈。你就算方才真的第二次朝我刺过来,我也一样能够挡得住你,说不定,我会砍下你这条拿匕首的胳膊。”
“既然你这么觉得,那又为何还要问我为什么不刺你第二次?”
钱石眼神怪异地看着面前的夏如亭,觉得这家伙已经不是有趣,而是思路清奇,好像哪里问题有点儿大了。
“我觉得是我的事情,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情。我可以有这个自信,觉得自己必然不会落入你手,那你自然也应当有这个自信,觉得必然能够将我拿下,让我成为你的人质才对。”
夏如亭十分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句,道:
“如果你同我一样对自己有信心,那么此番较量,胜负或许难料,可惜了,你虽然很有意思,但还是没有我想象当中的那么有意思。”
直至此刻,钱石才终于听明白了夏如亭那一番颇为莫名其妙的话语背后,隐藏着的真正含义。
她竟然,似乎,是对自己生出了惜才之心。
她难道竟真的想过要招揽自己这件事情?
钱石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她已经把自己这十八个人一窝蜂地全都揪了出来,那必然是把自己个儿给查个底儿掉才对,既是如此,她难道会不清楚自己是谁,自己自打进入御林军之后,这么长时间以来究竟都做过些什么样的事情吗?
自己可是想要杀西夏国的当朝圣上的人,她不是马上就要成为那个圣上的妻子了吗?
她但凡知道,那么对自己的感想就应该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恨不能将自己抓起来大卸八块碎尸万段,杀了自己还不肯得把自己的尸体丢去喂狗,或者是把自己的脑袋挂在城楼上三天三夜才对。
怎么可能还想着要招揽自己?
不,这一定是错觉,或者说,这又是她对自己的算计,是她故意这样卖一卖口风,想给自己一点儿不该有的盼头,这样才好动摇自己的心志,方便她从自己口中撬出她想要得到的消息情报。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了。
钱石越想越是觉得,夏如亭肯定是又在暗戳戳地给自己下套,于是他开始暗暗警惕起来,一再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再轻易中招。
眼下自己已然败了,落入敌手之后,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十有八九也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但人总归是贪生的,就算他不怕死,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会愿意轻易就这么死了。
否则的话,他刚才就不应该是把匕首丢在脚下,而是直接一抬手自个儿抹自个儿的脖子,一了百了了。
而眼下,自己仅仅剩下的最后一点儿价值,无非也就是自己口中还没有被撬出来的那点儿情报了。如果自己连这个对方很想得到的情报都直接吐了出来,那么自己这个人在夏如亭眼中,必定就是一个纯粹的废人了,她对一个毫无价值的废人,只会当垃圾一般果断丢掉。
所以,如果自己还想拼了命地挣扎着活下去,想要从这条绝路上再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够找得着一条足以令自己绝处逢生的路径来,自己就绝对要守护住这最后的一点儿价值。
尽管钱石心里头心知肚明,很清楚倘若自己想要做到这一点,那么皮肉之苦是无可避免的,可是皮肉之苦和死亡两者之间选择一个的话,钱石还是宁愿选择吃些皮肉之苦,只要自己还能苟活着。
这一点或许和很多人想象当中的细作不同——更不用提钱石本身其实并不是职业的细作,他的出身,其实是一个杀手。
一个杀手,那更是应该从一开始就能够做到绝不会贪生怕死,可以坦然面对任何人的死亡,包括死在自己手中的人,包括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人,也包括自己这条命。无心,无情,不惧生也不畏死,这是合格的杀手应该做到的事情,更不要说,钱石曾经是个顶尖杀手。
然而他就是做不到。
他可以漠视任何人的生命,但唯独漠视不了自己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钱石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杀人的本事再强都好,其实自己并不适合当一个职业杀手。所以,他抓住了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成功地从杀手界脱身了,转而变成了细作。
尽管当细作似乎也并没有比当杀手好到哪里去,可是对于钱石自己来说,这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转变。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今日。
说一千道一万,钱石心里头已经有了具体的盘算和决定,也就不会再同夏如亭在这儿继续车轱辘什么了。只听他沉沉地开口说道:
“不论如何,败了就是败了,败给你,我认,我也服气。无怪乎你可以成为三军元帅,可以打那么多的胜仗,你果然很厉害,今日,我输了。”
夏如亭并不知道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头,钱石自个儿在心里边究竟都暗暗琢磨了些什么样的东西,产生了怎样清奇的脑回路。不过她本人也并不会在乎这个,对于夏如亭来说,她更加在乎的,当然还是钱石这个人究竟可不可用,能不能用。
先前一直觉得此人虽然可用,但是只怕不大能用,也很难用他;然而现在,夏如亭却渐渐觉得,此人似乎也并没有一开始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可用了。
至少,他对自己的自信并不足够强大这一点,就并不能让夏如亭对他高看一眼。
当然了,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眼下最要紧的,当然还是先弄清楚他们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方才不急于下令将他们抓起来,那不过是夏如亭有着足够的自信,知道他们插翅也难逃罢了;但这并不代表夏如亭还真就不想抓他们,打算放他们一马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从一开始,夏如亭就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召集所有人到演武场来,再让花统领当场念名单了。
她这样做其实唯有一个目的——她就是要逼迫这十八个人来一次绝地反击,无论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出手都可以,夏如亭都算是达到了目的。
因为从他们出手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彻彻底底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就算想要极力地隐藏和狡辩,也通通都是没有用的,他们出手都已经出手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这等于是在逼迫他们自己暴露他们自己。
夏如亭其实算好了的,她知道这些人肯定会搏上一搏。只是居然要等到第十八个人走出来的时候才动手,这终究还是比夏如亭预料的稍晚一些,也不知道是前面那十七个人实在没什么血性和自信心,还是他们本来就听那第十八个人的,所以都在等着钱石拿主意。
当然,现下这些同样也都不重要了。
“花统领,温统领,这十八个人经本帅查明,皆有细作之嫌疑,花统领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妥当?”
“什么,细作?!”
花统领不敢相信地吼了一声,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头掉出来了。
其实,从钱石开始对夏如亭发动突然袭击,夏如亭从容不迫地接招应敌,一直到两个人重新分开,钱石把自己手中的匕首扔掉,再和夏如亭云里雾里地对话了那么三五句,这整个过程花费的时间也是极其短暂的,花统领和温统领直到现在都还是脑子嗡嗡响。
根本就没能够弄明白究竟都什么了一些什么事情。
但是他们俩毕竟不傻,即便各种一头雾水,还是可以摸清楚眼下这个诡异的情况,依稀之间也能够猜测得出来,恐怕夏如亭从一开始要这十八个人的目的,就根本不是真的看中了他们某方面的能力,想要“借用”他们去做什么事情。
只怕,夏如亭和这十八个人之间的立场,是对立的。
然而直到此刻,花统领和温统领方才彻底明白,为什么夏如亭和这十八个人之间的立场是对立的。
御林军里面怎么可能会有细作?!
花统领第一反应就想反驳,他几乎是脑子都还没能够完全清醒过来,嘴巴已经张开了,从里头飚出了一串嘹亮而高昂的声音来——
“这不可能!御林军中不会有细作!”
“花统领,饭可以偶尔乱吃一回,顶多不过是闹闹肚子,但这话可不能乱说,说出口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是收不回去的。”
夏如亭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花统领,意味深长地提醒了他一次。
花统领接受不了这等残酷事实的打击,一时间口无遮拦,夏如亭自然很是能够理解。所以她并没有生什么气,也没有要同花统领计较什么的意思,只是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