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石内心深处原本坚定到极致的想法,突然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一丝裂痕虽然只是浅浅的一条缝隙,可已经足够致命。
夏如亭等的本来就是这个机会。在钱石内心出现裂痕的那一刹那,他的气息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减弱了一分,内力虽然沸腾依旧,气势上却难免也随着心境的动摇而黯淡了一霎。
这个时候,正是一举击溃钱石最好的机会,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夏如亭素来都是最擅长把握时机的人,战场上的战机从来都是瞬息万变稍纵即逝,如果她不能够做到尽全力把握住每一个随时有可能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宝贵战机,而是发呆发愣着任由其从自己手中溜走的话,她也不可能年纪轻轻成为一品大元帅了。
于是,夏如亭果断行动了。
她格挡住钱石匕首的那只胳膊并没有放下,仍是牢牢地挡在那里,然而却没有什么要同他继续硬碰硬比试内力的意思了,反而还适当地收敛了自己的三成力道,只要不至于让对方当真冲破自己的格挡,进而令钱石的匕首最后还是划破自己的面门或者脖颈,就足够了。
至于自己护腕当中的袖刀会不会被钱石的内力所震毁震碎,这一点,夏如亭是从来不曾有过哪怕一丝半毫的担忧的。
她手中的袖刀可不是一般的凡铁,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利器,是其他国家上贡的精品,由陛下御赐给夏如亭的。这把袖刀削铁如泥,刀身极其坚硬,哪怕是用精钢所铸的大刀,拼尽全力恶狠狠地朝着这把袖刀砍下去,结果也只会有一个——
袖刀完好无缺,而大砍刀能够只是多了一个豁口,而不是直接刀身一折两半,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这样的一把绝世好刀,怎么可能是钱石那点子内力说震断就能够震断得了的?更不要说,夏如亭也不过是收敛了几分力道而已,又不是直接一下子一点儿内力都不再使出来了,仅凭七成内力和钱石硬杠,虽然敌不过他,但是自保那是绰绰有余得了。
而剩下的三成力道,夏如亭则可以用来做另外一件事情——
她的左手猛然间一抬,手中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另外一把短刀。
这把短刀自然不是袖刀了,却也不是和钱石类似的匕首,而是一把弯刀。这把弯刀看着十分轻盈,刀身轻薄得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掉一般,但是这把弯刀既然可以握在夏如亭的手中,并且可以让她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骤然祭出来,这边足以证明这柄弯刀绝对不脆弱。
事实上它不仅不脆弱,而且锋利无双。
在锋利这方面,就算是夏如亭用来格挡住钱石匕首的袖刀,也远远及不上这柄弯刀。
弯刀自左手现身,旋即自半空中划出了一个绚丽的弧度,极其凶悍地划向了钱石的腹部。
先前因为夏如亭有意识地收敛了几分力道,钱石便趁此机会近了三分,距离夏如亭不过尺寸之遥,夏如亭这一划,那当真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直接便能一击划中钱石的腰腹!
如果钱石不躲开,他的腰腹立刻就会被夏如亭手中的弯刀切出一道骇人的伤口。
这道伤口或许不会致命,但也或许足以致命,这一切还要看夏如亭是如何想的,她是如何把控她自己出手的力道的,她究竟是还想着要留下一个活口来问话,亦或者是觉得眼前的钱石已经招惹得令她很不耐烦了,她不愿意再看见这张脸了。
左右杀了钱石,那边厢还有十七个人,足够她审问出她想要得到的答案来。既然如此,或许这一刀下去,直接就要了他钱石的性命,也同样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钱石拿不准夏如亭究竟会是哪一种想法,哪种想法的可能性可以更大一些,但是,他不敢赌。
他终究还是不敢赌。
其实事到如今,他赌与不赌,意义也并不是很大了。如果他坚持要赌下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夏如亭确实想留下他这个活口,于是下手的时候留了些许分寸,只是让他受伤,而没有让他送命。
可是那又如何?自己没受伤的时候尚且没能够在和夏如亭电闪火石之间的针锋相对里占据上风,反倒是让夏如亭将计就计地算计了一把,等到自己受伤,那还不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注定只能够他为刀俎我为鱼肉?
受了伤,然后失去力气,再被制服,和躲开这一刀,然后被制服,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这么一想的话,至少自己倘若躲开了再被制服,那么自己还可以不用挨上这一刀,多多少少算是少受了几分皮肉之苦。
至于决绝地赴死,或者是拼着这口气尝试一下能不能够和夏如亭同归于尽……
这种想法,从头到尾就没有在钱石的脑海当中出现过哪怕一瞬。
如果他真的存了死志,那这件事情反倒简单得多了——他身上既然随时都带着这把匕首,那么他为什么不在意识到自己已经败露的时候,就索性抬手往脖子上一抹,或者往心口上一扎?
就算他想着的是虽然必死无疑,但是至少得拉一个垫背的,而且这个垫背的不能是什么没有价值的无名小卒,怎么着都得是夏如亭才行,那也简单。他根本就不会想着要把夏如亭当成自己的人质,动起手来必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夏如亭虽然很不见得真的会死在他的手中,但是说不准会受伤。
钱石动手的一瞬间,夏如亭其实就已经感受到了,他对自己有着凶戾之气,但是却没有杀伐之气,可见他从一开始出手的目的就不是要杀死自己,而只是要制服自己,让自己变成他手中的挡箭牌罢了。
既然钱石先前没有动过这种同归于尽的决绝念头,现在自然更加不会了——
因为他连一开始的心气儿,都已经被夏如亭这一通精妙的计算给消耗了个七七八八了。
没有杀气,连心气儿都没有了的人,还怎么可能下得了那个狠心,去赌什么,去搏什么呢?
于是,钱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从善如流地脚尖一点,行云流水地倒退了出去。
夏如亭一刀划空,脸上却绽放出了一抹轻笑。
那是胜券在握,志在必得的笑容,夏如亭很明白,自己已经赢了,钱石同样也很明白,自己已然输了。
既然什么都明白,那么再徒劳地抗争下去,也没有任何用处。
钱石再一次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缓缓丢掉了自己手中攥着的匕首。
而那十七个人,此时此刻,内心早都已经冻如冰窖,直坠谷底了。
夏如亭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下令将他们全都抓起来,因为她有着十足的信心,在这个地方,在现场这么多御林军兄弟的共同看管之下,这十八个人,绝对是插翅难逃。
她现在只觉得钱石这个家伙着实很有意思,虽然心里头非常清楚他是细作之一,而且看这个架势,他极有可能就是这十八个人里头的细作头子,他们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都是对西夏朝,尤其是对陛下极其不利的事情。
可事到如今,夏如亭却还是免不得生出几分惜才之心来。
面对这样一位下手狠辣,武艺高强,还很有意思的人,夏如亭真的很难不对其青眼有加。
她的目光仍然定格在那边厢已经自动自觉丢掉了匕首的钱石身上,并没有任何想要把自己的眼神分一点儿给那边十七个人的意思,只是看着他幽幽问道:
“你为什么不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又有何益,我只会输,赢不了。”
钱石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既然已经承认了这个事实,自然也就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既然能够接受,那便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了。
“可是,这却也不见得。你没发现吗?他们其实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你不把匕首丢在脚下,而是再一次拿着它刺向我的心脏,我也不见得就能够再挡住你一次。毕竟在我看来,你一击不中,同样也是必败无疑,这个时候,也许我会心神松懈的。”
钱石一双眼睛骤然亮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听到了夏如亭这个貌似十分真诚的建议之后,竟然当真觉得这样很是有几分可行一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这般死死盯着夏如亭的双眸,仿佛一头濒死的孤狼,兀自盯着将他咬得鲜血淋漓,等着他咽气的猛兽。
“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不仅仅是夏如亭觉得钱石这个人很有意思,现在就连钱石也开始觉得夏如亭这个人着实有趣了:
“你同我说这种话,总不能是当真指望我还能把匕首从地上再捡起来,然后再捅你一刀吧?”
“不,你捅不了我,你注定不会是我的对手,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伤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