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这份名单,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先回去休息几日,把你身上的伤养好了,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云初又是微微一颤,他着实没有料到,夏如亭居然能够看得出来自己身上有伤。
他身上确实有伤,毕竟御林军那种地方戒备森严,不管他本领再如何强大,轻功再如何高妙绝伦,想要保证百分之百不会被任何人所察觉,那除非御林军全体都变成了耳聋眼瞎的废物点心。
对于云初来说,或许他一次两次可以做到来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十次八次或许也可以,但是整整半年的时间,他想要查清楚御林军的内鬼,就需要一次又一次进出那些极其敏感,戒备极其森严的地方才能做到。
如此一来,他自然偶尔也会有留下些痕迹,让人发现一些行踪的时候。虽然每一次到最后他都能成功摆脱——不能的话他也无法在今夜活着见到夏如亭——但是受些伤总归是难免的,内伤外伤都有。
可是云初一直觉得自己把自己身上的伤隐藏得很好,根本没有显露出来哪怕一丝半毫。先前在夏府的时候,自己也已经先同公子的大哥夏侯爷见过一面了,夏侯爷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来,想不到自己现在才同公子见面说了几句话,公子就已经看出来了自己身上有伤的真相。
云初一面佩服公子当真是目光如炬,一面又忍不住暗暗心惊。自己本来就是公子一手培养出来的暗探,探查情报的本领放眼整个西夏朝也是数一数二名列前茅的,这一点他从来都对自己有着足够的自信,这天底下没有他查不到的事情,也没有他看不透的人。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看透过公子。
反而是公子,总是能够一眼看透自己,自己在公子的面前,从来没办法保有任何秘密。
其实云初知道,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了,自己这一身的本事都是公子教的,公子既然能教自己,她本人当然也不在话下。
而且以公子的资质和能耐,她只会比自己更加厉害,自己看不透公子,公子却能看得透自己,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云初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
“多谢公子关心,云初一点儿小伤不碍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我让诸卯去给你看看,不必逞能,否则落下病根,将来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夏如亭并没有轻易相信云初的话,盖因她素来十分了解云初的性子。
这孩子生性要强,打小便是这副模样。练功自然是辛苦的,受些皮肉伤那是再寻常不过,蹭破一点儿油皮什么的当然没什么好说;不过偶尔受的伤比较严重,比如脱臼甚至骨折什么的,这种时候其实就应该说一说了。
毕竟这种伤势并不是自己忍一忍痛,过个一两天结了痂,再过个两三天长出新皮,让血痂脱落了,就能不药而愈的。
如果总是自己一个人苦苦撑着,手断了或者腿折了都不去医治一下的话,一旦时间长了骨头长歪了,到那个时候再想来治,恐怕就太晚了。
可是,云初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太能忍了还是天生的锯嘴葫芦,他居然在七岁的时候练轻功摔伤了腿也一声不吭地熬了一夜,甚至第二天一大早还打算照常继续练,要不是夏如亭
发现他走路姿势也些异样,一番查探发现他腿受了伤,赶紧让自己的大夫来给他治疗的话,现在的云初十有八九要变成一个跛子。
云初的那种想法非常纯粹又非常执拗,他总是异常固执地觉得,自己是个尚在襁褓之中就被遗弃的孤儿,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要自己,可见自己天生下来就是一个累赘,本该一出生就死去的。
然而自己并没有,反而被公子所救,养大到今日,至少也算是多活了十来年。自己跟公子非亲非故,生受了公子的养育之恩,已经欠了公子太多,实在没有资格再同公子要求更多了。
公子肯给自己吃的穿的还有房子住,自己这条命就已经是公子的了,腿伤了那是自己学艺不精,是自己的错,公子不怪罪责罚就已经很好了,自己又哪里还有资格要求公子另外花时间花钱让人给自己治腿呢?
夏如亭并不明白,这孩子小小年纪,到底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自卑,明明自己或者其他人也从未欺负过他,自己也不曾给他灌输过诸如“自己养着他就像养一条能为自己办事的狗”此类的邪恶观点,然而他非要把自己卑微到尘土里,夏如亭本人也表示很无奈。
她自认可能是因为自己比他其实也大不了几岁,所以没有办法给予他长者的关怀,以至于他从小缺失来自于长辈的爱的滋润,才会成长出如此妄自菲薄的畸形心态来。
既然想要改变他的性格是办不到的了,那夏如亭也别无他法,只好对他格外关照一下,免得他什么时候不小心又伤了胳膊摔了腿,然后一声不吭地自个儿扛着。
幸好有夏如亭的格外照料,他总算是平安无事地活到今天,受伤虽然难免,但好歹到目前为止并没有留下什么终生难以治愈的后遗症。
所以说这样的一个人,他会隐瞒自己的伤势再正常不过了,而他的伤势既然在他本人极力隐藏之下,还是可以被一眼看穿,便可以见得他身上的伤其实已经不轻了。更不要说他受的不止是外伤,还有内伤,内伤要是耽误了治疗,只怕会造成更加严重而且难以想象的后果。
夏如亭当然不会对此掉以轻心。
“好了,不必想太多,诸卯也是我的死士,他跟着名医学习这么多年,医术近几年来已经十分出色了,让他给你看看,好好治治你身上的伤。如果你旧伤未愈,我日后再想派遣你去做些什么事情,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公子切莫这样说。”
云初刚刚才站起身来,现如今一下子又跪了下去:
“云初这条性命都是公子的,公子但有所命,云初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绝不敢有半点推脱!”
“我知道你待我忠诚,我相信你,起来吧。”
夏如亭有些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知道在有些事情上,他的想法十数年如一日,自己是怎么着也拗不过他的,于是只好折中一下,换了一种说法,道:
“你若是有伤在身,让你勉强去执行任务,你也很有可能会把本来我安排好的事情给办砸。到时候你又打算如何同我交差呢?就算你以死谢罪,失败的事情也还是失败了,反倒叫我赔了夫人还折兵,计划失败手下能用的死士也一起没了,这很不划算。你说是不是?”
云初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虽然自己这条命很卑贱很不值钱,为公子死了就死了,若是自己任务失败,自己也确实没有脸面来见公子,必定会自戕的,但是自戕了又能如何?自己这一条贱命,又能赔得了什么?
看来,确实是得按照公子所吩咐的那样,必须先把自己身上的伤养好了,等自己恢复了全盛状态,才能出去完成公子交代给自己的下一个任务,这样才不会轻易失败,无端连累了公子。
于是,想通了的云初点了点头,垂首道:
“云初明白了,云初遵命。”
“很好。”
见云初总算是被自己给说服了,夏如亭轻轻松了一口气,又一次微微摇了摇头,却也不知道应该多说些什么,只好挥了挥手,道:
“这里没什么事了,天色已晚,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让诸卯到你那里去。”
“是,云初告退。”
云初立刻躬身应了一声,旋即重新披上褪下的黑色斗篷,一个利落转身,大踏步走出了议事厅的大门,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等到云初离开,夏如亭又再三确认了这附近的的确确没有第二个人存在了,她这才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又一次铺展开方才云初递呈给自己的那张纸。
这一回她自然不再是粗略浏览一下便罢,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研究起来。
这是云初用了整整半年时间整理出来的名单,名单上所记载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经过一番仔细甄别之后,最终确定的细作人员。方才粗略地一瞥之间,夏如亭已经大体上知道了数目,让她觉得有些庆幸的是,还好这份名单并不算长,上面的人也并不算多。
这至少说明,尽管御林军确确实实是被敌人给渗透了,但至少还没有被渗透得太过严重,至少不至于变成一个四处漏水的筛子。
而现在这重新细细查看之后,夏如亭仔细一数才发现,原来这上头总共有十八个人,其实也还是不算少的,只能说比最糟糕的情况好一些,如此而已。
万幸的是,这十八个细作里头,没有中高级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