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亭这个回答一出来,周晚月就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她瞪大了一双眼睛,十二万分的不敢置信里边还夹杂着三分隐晦的希冀与盼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向面前的夏如亭,问道:
“如亭,你不会……是改变了主意,现在已经是真心想要入宫当我的皇后了,所以才没有拒绝母后的要求吧?”
夏如亭有些奇怪地看了周晚月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周晚月这话里行间仿佛蕴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特别意味,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根本解释不出来具体什么意思的复杂意味。
微微地晃了晃脑袋,将这一丝跑题了的杂念晃悠出去,夏如亭倒也没有刻意遮掩隐瞒什么,当即实话实说道:
“如果我当真将你搬了出来,拿你去压太后殿下,或许我真的可以从太后殿下那里脱身,但之后殿下和你之间,恐怕就又要生出不少龃龉来了。为了我这样一件事情而让你同太后出现争执,这不值得,我也做不出这等对你不起的事情。”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是为臣子的本分;不让朋友为难,为朋友两肋插刀,也是当挚交应该做的事。无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决计不能陷你于不孝不义的两难境地。你先前说的那个法子,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用过。”
“可……可是你这样,不就……”
夏如亭这般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着想,周晚月心里头自然是感动且开心着的,然而她一面开心,一面却又不能不想到夏如亭做出这等让步之后,她需要牺牲什么,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不在乎,我已经说服了我自己,整件事情都已经想通了。”
夏如亭对着周晚月灿然一笑,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真的已经完全释然了一样,道:
“我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辅佐你帮助你,当你的忠臣和朋友罢了,眼下仗打完了,四海升平,天下归心,至少眼下你最需要的不再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军,而是早日册立皇后,不让后位继续空悬,惹来朝臣们的连番上奏催促,再让有心人利用了去。”
“既如此,那我换一个地方帮你的忙,于君臣之义也好,于至交之谊也罢,这岂非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的志向就是当一位有功于社稷的忠臣,现如今这样做,我同样可以实现我的理想,那便不再有什么遗憾可言了。”
周晚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夏如亭,一时间五味陈杂,百感交集,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自己此时此刻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
她的理智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夏如亭真正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她只是迫于无奈,或者说,夏如亭是为了不让周晚月为难而牺牲了她自己。
可是另外一面,周晚月却又忍不住地想要让自己相信夏如亭方才说出口的那些话。如果可以选择相信,如果当真觉得那些话都是出自于真心,那么是不是可以觉得,夏如亭其实也没有那么排斥入宫这件事情,她其实也很愿意后半辈子住在宫中,一直陪着自己?
周晚月不知道,但是这个突然浮现出来的念头就像是有魔力一般,让周晚月着了魔地非常想要彻底接纳它,让它占据自己内心思想的上风,乃至于成为唯一一种声音。
如果自己可以彻底说服自己,打从心底里头相信,夏如亭是真心实意愿意入宫当自己的皇后的话,周晚月觉得,自己的心境和情绪一定会和眼下大不相同的。
而眼下的周晚月只觉得,自己似乎在这一遍又一遍重复不断的自我洗礼与熏陶当中,正渐渐地朝着这个理想的方向靠拢了。
不过,有一句话,她还是必须要在自己彻彻底底说服自己之前,把它问出口,并且听到来自于夏如亭或者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才行。
“如亭,我问你一句话,就一句,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回答我,绝不可对我有任何欺骗隐瞒,我……朕,朕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命令你,不可欺骗隐瞒!你能不能做到?”
“是,陛下,无论陛下有何事垂询臣一定对比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半字虚言,请陛下放心!”
“好,我问你,你真的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勉强的,愿意到宫里来,做我的皇后吗?”
周晚月盯着夏如亭的一双眼睛里迸射出如同磷火一般夺人心魄的光芒,那光芒里仿佛蕴藏着未曾说出口的千言万语,看得夏如亭只觉得那目光无比刺眼,她几乎又要招架不住地转移开自己的视线了。
可是夏如亭生怕自己的回答没有足够的信服力,于是又硬生生地扛住了周晚月目芒的洗礼,终归还是没有偏过脸去,而是始终同她对视着。
然后,夏如亭一字一顿,干脆利落地应答道:
“是,陛下,臣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半分勉强。”
周晚月终于笑了。
三日之后,圣旨便颁布了下来。
立夏如亭为后的消息一出,朝野上下顿时炸开了锅。
陛下的这一道圣旨实在让人猝不及防捉摸不透,完全不能理解这究竟是陛下脑子里头的哪一根筋搭错了,怎么会让一个成日里在边境跟敌人打打杀杀,比糙汉子还要糙的女人来成为母仪天下的一国皇后?
看看夏如亭那个样子,哪怕她手无寸铁,穿着上早朝时人人都要穿的广袖朝服,就那么低眉敛目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还是一副不怒自威自带气场的样子,甚至说她一句“自带杀气”都毫不夸张。
就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当得了皇后?那还不得让整个后宫都跟着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从此变成她夏玦的演武场和兵营啊?
然而,就像从一开始太后就仔细琢磨过的那样,因为夏如亭再怎么不像,她也确确实实是个女的没得争辩,而她的出身也的的确确称得上是名门贵胄,家中父亲曾经也是二品大臣还有爵位在身,现如今这爵位传给了她的大哥,也一样没有被丢掉。
更不要说,夏如亭幼年时就曾经入宫当过陛下的伴读。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她和皇宫之间原本拥有的关系就已经足够紧密和特别了,这个时候入宫,似乎也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事情,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可以说,抛开她本人南征北战闯下的那些赫赫战功不谈,只从性别和出身来论事,就算夏如亭谈不上是满朝名门贵女里边最合适的那一位,但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说她不合适。
可问题是……一想到这样一位曾经在朝堂上低头不见抬头见,同众人张口闭口都在讨论国家大事的武官,一个让她的名字传遍西夏乃至关外,令无数人听见了就瑟瑟发抖的大元帅,一夕之间就变成了后宫之主,皇后殿下,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实在是天差地远。
叫人无论怎么想,怎么试图说服自己,一时半刻之间,似乎都很难办到。
然而,虽然无数的人都很想上奏折反对这件事情,希望能够努力一把,看看可不可以让陛下收回成命,然而他们仔细一想之后却发现,他们似乎连想要上奏折,都不知道应该在奏折里头写些什么才好。
出身来历等等这些,夏如亭全都站得住脚,反正就是连礼部尚书也跳不出什么问题来,至于她当过外臣,而且还是打打杀杀刀光剑雨里头厮杀出来的武将这件事情,可以说从前没有过任何先例,也没有人想过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乎,祖训也好,律法也罢,那其中虽然从来没有写过当过大将军的人不可以入宫为后,但也同样没有写过当过大将军的人就不可以入宫为后,属于是相关规定规则当中的空白地段,那么陛下就可以自由发挥,随心所欲想怎么做怎么做,谁也挑不出错儿来。
最重要的是把生辰八字拿出来一对,俩人的生辰八字居然也是刚刚好彼此互补的那种,非但一点儿都不相克,甚至还结合得很好很吉利,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天注定的感觉。
于是大伙儿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好不容易有一个人禀奏,说是立后一事兹事体大,这样会不会过于仓促和草率了一点儿,陛下是不是应该慎重考虑一番,在诸多名门贵女当中再认真仔细地筛选一下,或许会有更好的人选也不见得。
其他不少大臣纷纷附议,然而陛下在他们附议得七七八八了以后,才不疾不徐地给出了一个回答——
这已经是朕再三思考斟酌的最终结果了,而且这件事情并不是朕一个人关起门来斟酌的,是朕同朕的母后一道讨论商议之后,两个人共同选定了夏如亭作为皇后人选的,这个结果得来非常谨慎,一丁点儿也不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