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等关乎国本的大事,我一个人说了不作数,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你能同意我的想法,已经很难得了,我也不是什么爱钻牛角尖的人,既知此事万难行得通,我自然不会纠结于此,想一想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这天底下还有你愿意站在我这一边,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知道为什么,堂堂一国天子,此时此刻落在夏如亭的眼中,看上去却竟显得如此卑微,仿佛这世间于她而言万般皆苦,只要能够尝到一丁点儿甜头,她就已经谢天谢地,满足得不能再满足了。
夏如亭不能理解为什么周晚月会有如此奇怪的心态,她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另一边却又忍不住地担心周晚月此时此刻的状态。就在她脑中飞速运转着思考应当如何才能够好好安慰周晚月的时候,殿外却突然传来了大内总管的声音——
“启禀陛下,徐嬷嬷求见。”
徐嬷嬷是太后殿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嬷嬷,她会来,那就代表太后殿下有事要找陛下说。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母后,陛下同太后本就是骨肉至亲,这些年来二人之间互相扶持,彼此的感情根本不用多说什么。
即便这些年来,自从太后殿下依照先帝遗诏还政于周晚月之后,她老人家仍然三不五时地就想发挥一下自身余热,非常喜欢继续对各类大小政务发表自己的意见和建议,而她本人的治国理念又时常同周晚月出入甚大,以至于二人之间生出了不少嫌隙,甚至时常吵架。
但是亲生母女之间没有隔夜的仇,吵架归吵架,太后自然始终是一心一意为儿女计深远,而周晚月当然也不可能不敬重自己的母亲。此刻听见徐嬷嬷来了,虽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周晚月还是立时站起身来,朝着殿外沉声吩咐道:
“让她进来。”
徐嬷嬷进来了,先看了一眼随侍在旁的夏如亭,而后方才对着周晚月拜了下去,恭恭敬敬地道:
“奴婢参见陛下,恭请圣安。”
“平身吧。”
“谢陛下。”
待徐嬷嬷重新起身,周晚月方才再度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口问道:
“徐嬷嬷,不知母后有何事寻朕?”
“回禀陛下,太后殿下差遣奴婢前来,请夏大将军入宁寿宫一叙。”
“你说母后让你来不是找朕有事,而是来找夏卿的?”
周晚月吃了一惊,刷地一下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陛下,太后殿下请夏大将军过去。”
周晚月不由得偏过脸去,同夏如亭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这一刻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猜测。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太后不惜让徐嬷嬷跑到陛下处理政务的御书房奉先阁里来召夏如亭过去,只能是为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立后的事情。
看来,即便被周晚月直接一口否决了,太后殿下也仍是没有放弃她的想法,或许知道想要说服周晚月改变主意比较困难,于是太后殿下来了一招曲线救国,打算把夏如亭当成突破口,先行逼迫她同意此事。
只要夏如亭撑不住让步妥协了,后面就一切好办了。
“朕知道了,回头会让夏卿过去的,你先回去吧,去同母后禀报一声,就说一刻钟后,夏卿自会过去。”
“是,奴婢告退。”
陛下的命令,徐嬷嬷纵然有天大的胆子,必定也是不敢违背的,虽然她很想直接带着夏如亭一道前去宁寿宫,但陛下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也唯有遵旨了。
等徐嬷嬷离开了奉先阁,周晚月方才朝侧旁挪了一步,凑到夏如亭身边说道:
“如亭,你不用担心什么,母后如果想法子用身份给你施压,要逼迫你答应入宫为后,你就只管说这是我的主意,是我命令你不必答应她的,你只不过是遵照皇命行事而已。太后懿旨再高也高不过圣旨,母后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大不了过后跑来责骂我一顿也就是了。”
夏如亭自然知道,周晚月这是一心一意在为自己着想,故意把事情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真正实施起来,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松容易了。
诚然,若是自己当真搬出圣旨的说法,太后殿下想必也无法勉强得了自己什么;然而自己倒是安全脱困全身而退了,周晚月日后的麻烦只怕还有许多。
她甚至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需要苦恼的就不仅仅是如何对付群臣如雪花般的奏折这么简单了,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应付必定会因此而大动肝火的太后殿下。
一边要思索如何解决立后之事,一边还要安抚自己的母亲,并且让自己的母亲改变主意,如此千头万绪,全压在她一人身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晚月恐怕很不好过。
她心中千回百转,到头还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只好抱拳对着周晚月深深一躬到地,道:
“晚月,谢谢你。”
“得了,那些什么感激涕零的话少说,你要是真的感动,以后有空就多来宫里陪陪我,别跟我这儿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儿的时候,你也可以进宫来找我聊聊天呐?”
“好,我答应你,日后只要我身在国都,必定每日入宫,陪你解闷儿。”
当夏如亭走到宁寿宫大门前不远的时候,竟望见徐嬷嬷亲自守在了门外,显然是一直站在这里等着自己过来。
徐嬷嬷作为太后身边最贴心的老人儿,在这后宫之中的地位非凡,可是她老人家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却亲自站在门口候了这么久,可见太后对于她想要做的那件事情有多么重视,又有多么势在必得。
夏如亭登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两个肩膀都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两座大山在身上一般。深吸了一口气,本着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行事原则,夏如亭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这才再度迈步朝着宁寿宫走去。
“夏大将军,您来了。”
徐嬷嬷对着她行了半礼,夏如亭连忙抱拳回了一礼,旋即便听她说道:
“太后殿下已等候多时,请您随我来吧。”
穿过前院,入了正厅,夏如亭一眼就见到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后殿下。
她竟穿着一身极其正式的太后冠服,垂眉敛目,双手交叠在腿上,整个人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幅太后画像一般摆在那里,叫人一见之下,顿时便只觉得无比地端庄肃穆。
不得不说,太后殿下着实很有手段,甫一见面,于无声处便先行给夏如亭施加了无形的巨大压力。若非夏如亭本人是从生死战场上厮杀历练出来的抗压能力,换了个弱女子过来,只怕这见面第一招就要招架不住,直接举双手投降了。
既然太后殿下把自己正襟危坐成一幅画,夏如亭自然也陪着她怎么规矩怎么来。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夏如亭口中朗声呼道:
“臣夏玦,参见太后殿下,恭请太后殿下金安。”
“本宫安,起身吧。”
“谢太后殿下。”
见夏如亭站起身来,太后立刻吩咐道:
“来人,赐座,看茶。”
夏如亭也不同太后客气什么,再度谢过之后,便规规矩矩地坐了下去。
不过她这一坐下,立刻双腿微分上身笔直,浑身上下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一样,直接在太后面前坐出了一副大马金刀的架势,直接将她的军人特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这样做自然不只是因为她本人习惯了这种坐姿,更多的,其实还是想用这个坐姿给予太后一个无声的答案——
我是军人,是将帅,我应该存在的地方是军营和战场,让我这样一个浴血奋战过无数次的人入宫当皇后,从此变成一个赏花扑蝶的深宫妇人,这等同于是让关云长抛开青龙偃月刀改用绣花针,除了荒唐,还是荒唐。
太后显然看出了夏如亭的用意,似有似无地微微一笑,也不戳破她这点儿小心思,只带着轻松的语气同夏如亭寒暄起来:
“夏将军,尝尝这茶,这是江南新采的雨前茶,味道清醇甘甜的很,回味无穷,不喝可惜了。”
夏如亭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自己方才只顾着坐姿的事情了,竟忘了太后殿下还命人给自己看了茶。
太后给的茶搁在一旁不喝,这可太失礼了,若是太后殿下气性大的话,这会儿只怕脸色已经黑了。
夏如亭心头咯噔一声,忙不迭端起香茗抿了一口,道:
“谢过太后殿下的清茶,此茶果然唇齿留香,臣沾了殿下的光,得此茶一尝,实乃荣幸之至。”
“喜欢就好,夏将军若是喜欢,回头本宫让人给夏将军包一些带回去。”
“多谢殿下厚爱,臣无功不受禄,万万不敢。”
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眼下明知道太后寻自己有什么事情,夏如亭哪里敢要太后的茶叶?当下连忙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