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派了两辆班车,刚好够位子。
依然是在夏天,高大繁茂的榕树下挤满了人,各镇的代表学校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列着学校牌子。
我看着熟悉的环境映入眼帘,想到上一世我在进场时,望着这宽大的校园发呆,都忘记了听口令,还是后面的高流霞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后面的结果是得了个三等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心想,这辈子可不要犯同样的错啊。
时间流逝,校园里人影绰绰,教学楼的栏杆上趴着许多穿着校服的小年级学生,争头抢看。
比赛进行火热,一个赛队刚下去,下一个赛队就要准备出场。
我已经很控制自己不左顾右盼了,但发现跟我并列的五年级学姐不知道在抿唇偷笑什么,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前边围墙之上,竟然趴着几个少年,其中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长得最好看,他额前的头发遮住半边眉毛。
却掩饰不住眼里散漫不羁的神情,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对我审视的目光毫不在意。
明明他们在墙头前边有个亭子,在那一侧可以看清上场的人,又不会被轻易发现,有人看过去,只要矮个身就能躲个干干净净。
偏偏他不躲不闪,仿佛他爬墙没什么不对,真是又帅又痞气。
我当时就啧一声,暗暗感叹现下我的眼睛还没有近视,竟然能看得这么清楚。
那少年被我盯久了,目光一凝,跟我眼神对上,说实话,我当时是不怕他的,昂首就是瞪他一眼。
看什么看,你很帅我也很好看好吗?还有,能不能别妨碍我们比赛麻烦矮下身去?
随着口令响起,我条件反射回神,领着队进场,队伍散开,红艳艳地像花儿绽放,音乐轻快,女孩们动作整齐到位,广播体操本就是轻快缓慢的运动。
后面的跳跃运动才是难以统一的难点,手扭转成花,从下往上,再往侧面散开,脚步跳跃,稍不注意,手可能就会跟不上,或者转花弧度不够优美。
好在,这次我们也是拿到了第二名。
解散过后,我发现现下的县城和后世开发过的县城还是有些出入的,我迷了路,却在一个巷子里又看到了那个少年。
彼时巷子道上无人游走,他蹲在一辆黑亮的桑塔纳轿车车胎前,手上拿着个拇指粗大的铁针,一推一抽,我当下瞪大了眼睛,这个少年他竟然在扎轮胎!!
四个轮胎已经全部泄气,他得意起身,一回头,就对上了我的震惊的眼眸,我看到他脸上笑容慢慢收住,我们愣愣对视。
古旧巷道里,两侧槐树有鸣啼。
我脑子飞快转动,到底是应该撒腿跑呢,还是应该把这个少年臭骂一顿。
但是当看到他沉着脸像我走来的时候,我脑子的胡思乱想全都被糊成一团,像是找不到出口的一圈乱绳。
不知道他多大,只是那身高,是不是太高了,165?170?稚气未脱的脸沉下来时也很吓人,哪有刚才在围墙之上的不羁模样?
忽然我怀里一重,才发现他已经到我面前,少年手上还拿着铁针,凶巴巴地向我低斥一声:“拿好了,别多管闲事!”
他抱着胸,黑眸盯着我,风雨过后的阳光洒在他铁针的尖头,闪着幽深的光芒,那么慵懒的样子在我看来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我头皮一阵发麻,突然就怂了,结巴地说一句:“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转身就跑,连怀里是什么东西也顾不上了。
等到夜晚静寂无声之际,我心有余悸地把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躺着一个银色的翻盖手机。
这年头手机值钱啊。
没想到我心心念念要攒钱买手机的愿望是以这么个”封口费的形式得来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的大哥何一冲在这四月春暖花开的清明节回来了。
他一身简单的背包,在晨曦的光晕里敲响了大木门,一嘴白牙很亮眼,爸爸年龄越大身体越发显得瘦小,他手上习惯性拿着手电筒照明,那一般是他天未亮摸黑起来要用的。
岁月把爸爸打磨得宠辱不惊,他瞅着那口大白牙:“回来啦?进来吧。”
何一冲三十出头了,却常年在外各种地方上班,小学没毕业,工作收入也低,至今单身。
爸爸也不催着他娶媳妇,更不指望他能成就什么,在外能把自己顾饱能回来就行。
“爸!”何一冲人高瘦,也不丑,嘴角下巴有颗肉痣,还抽芽出一条黑毛,笑起来不猥琐,反而开朗得很。
从大老远坐班车回来也累,爸爸让他进屋,提醒了一句:“你妹妹还睡着,别吵她。”
何一冲挠头:“我知道了爸!”
其实我早醒了。
家里四间房,厨房茅厕都另外起建。何一冲回家是要睡在何允那的,二姐何彩回来的话也会和我挤挤,剩下两间是爸爸妈妈的,两人很早就分开睡了。
何一冲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一般在外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都会给家里买上,之前家里的电视,就是他买的,现在,他又掏鼓着买了一台影碟机。
各种唱片买了一大堆,各种经典老歌轮流放,连着电视就会出现MV视频。
这样有点费电,一开始爸爸还骂他浪费电来着,后来他灵机一动,买了老一辈最喜欢看的刘三姐碟片,分上下集,爸爸百看不厌。
有时看着呵呵笑,还讲给一旁似懂非懂的妈妈听,之后再没听到他说费电。
清明节扫墓那天,何允也在。
上山路上杂草丛生,爸爸拿着刀在前边开路,大哥拿着食盒,何允拿着鞭炮,最后面的我拎着一袋香火蜡烛和纸钱。
墓碑处于半山腰上,在这个位置,足以看清镇上的大概蓝图,小桥流水,安静朴实。
爬上来不容易,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那是真的,下过雨的山路比较滑,唯一好的一点就是,家里三个墓碑排在一起,扫起来省事多了。
四周白旗可见,却一点不瘆人,何一冲把缺失的泥土补充完毕,爸爸刚摆上鸡肉酒饭。
他拍拍手上的泥,说道:“我去那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