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向来魂梦几曾真
上元节是汴京最热闹的节日。街市上各色彩灯争奇斗艳,处处都是宝马香车,人声鼎沸,笑语喧哗。满城中箫鼓喧哗,彻夜里笙歌不断。
冰晶般的明月挂在天际,倾泻出一片灿然的清辉,为人间添上一绿梦幻。
汴河两岸花灯高悬,光辉灿烂。灯花灯树看的人目不暇接。雪花灯与梅花灯如冰雪一般,银光闪烁。琉璃灯与缀珠灯五彩缤纷。牡丹灯、荷花灯、芙蓉灯娇娆艳丽。又有车舆灯、屏风灯、佛塔灯,鳌山灯,华丽奇巧。火树银花灯彩夺目,玉壶光转鱼龙若舞。
今夜,大宋的皇亲国戚亦会来到相国寺观歌舞百戏,与民同乐。相国寺内灯火通明,北面的资圣阁内水灯清亮,坐上的看官均紫衣朝服,峨冠硬翅,一派富贵显赫光景。乐池中伶人艳抹新装,顾盼生辉,一时间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芝芙抬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八贤王赵元俨。那样的风姿出众,清贵不凡。
出神间,赵元俨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侧,不同于资圣阁中的端严庄重的亲王,眼前的他,是个清风霁月的疏阔男儿,极俊雅的面容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芝芙立在原地,怔怔望着他。
赵元俨没有说话,他缓缓走来,轻轻地拉过芝芙的手。骤然与他掌心相叠,如心尖上涌过一种暖流,酥酥麻麻的,奇妙又温柔。
芝芙闭上双眼,静静感受着赵元俨手心的纹路。他忽然攥紧芝芙清瘦纤长的手指,让芝芙微微慌乱羞赧,正欲后退,却又被他拉回温柔却有力的臂弯中。就这样,芝芙顺势靠上赵元俨的肩头,沉浸在一片缠绵里。
“小娘子!小娘子!”
尖利的女声传来,打碎了眼前的万般旖旎。
这不是四十娘的声音吗……她几时跟来的?
芝芙正迷惘中,蓦地一阵风吹过,吹散了光辉璀璨的重重楼阁,亦吹散了赵元俨俊逸儒雅的身影。
四十娘急促冲了过来,连连晃着芝芙的胳膊,喊道:“小娘子,小娘子,你早上还说傍晚还要去看望老夫人呢……”
芝芙再一睁眼,只见四十娘半蹲在身侧,急切地唤自己起床。
原来是一场梦。
醒来的芝芙双眼迷蒙,两颊上残存着两坨红晕,还靠在窗下的花藤小椅上怔怔出神。
到了雨季,空气中常常弥漫着草木的清芬,婉转的啁啾鸟鸣总是萦绕在耳边。
幽幽绿竹将清雅的影子罩在绮窗上,也许是令人沉醉又混沌的夏日,让人做起了无边的闺梦。
四十娘年岁尚小,不解闺阁心事。看芝芙面色泛红,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觉微微有些烫,急忙问道:“呀!小娘子莫不是吹了风,风寒发烧了?我去熬碗姜汤来。”
芝芙想起刚刚的梦境,颇为窘迫,仿佛被人窥见了最隐秘的心事,她佯装无事,故意清了清嗓子,回答说:“哪里就这么娇弱了。不过是睡多了迷糊了,先给我打些凉水来,洗脸梳妆完我还要去请安。再把我让腊枝备好的蜀葵拿来。”
自春草去了新宁伯府中,芝芙怕腊枝寂寞,常叫她来自己住处作伴。闲来一起钻研饮食,消遣时光。
四十娘先端上面汤,接着双手捧上一镜台,台端蕉叶饰下系圆镜一面。芝芙洁面后,打开妆奁,取出钗、梳、篦子、香粉、口脂、黛石,对着镜子描眉敷粉起来。
四十娘道:“小娘子,胭脂快用完了,我再去要一些来。”
芝芙道:“先别去了。从前我在王府里不过是个做点心的丫鬟,老夫人认我作了养女才过上几天富贵日子。虽然没传到我耳朵里,想想也知道底下丫鬟仆妇们会议论。众人面上都对我以礼相待,可我心底有自知之明。娘子们用的脂粉都是上好的,我终究不是正牌的名门闺秀,再成天要东要西的,背后又要惹人嫌了。”
四十娘点了点头:“那……我差人去外边买些回来?”
芝芙灵光一闪:“花园里的玫瑰开的正好,你明天清晨陪我去采一些,把花瓣细细碾碎,用细纱滤一下,再滴上花露油,色泽味道都上佳,比外头卖的寻常货色还好呢。”
芝芙去请安之时,柳硕人正坐在那里,陪着信安郡夫人玩打马棋
二人桌上摆着六方形雕花图盘,若干犀角象牙制成的马儿棋子,棋盘上还有函谷关、太仆寺、天驷监、骐驿院等名号。每人二十匹马儿,掷骰子决定棋子行走,先将所有棋子先到达终线者为胜。
眼见信安郡夫人的马儿已越过飞龙院,马上便要取胜了,柳硕人忙笑道:“到底是老夫人厉害,我认输了。”
二人谈笑间瞧见了侍立在一旁的芝芙,芝芙向郡君敛祍请安,又与柳硕人寒暄了两句。
言语间,芝芙奉上了刚刚熬制的蜀葵甜羹,并各色糕饼果子。紫粉色的蜀葵花瓣绽开在清汤中,绚烂娇艳。
信安郡夫人尝了一口,赞道:“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你今天来的可巧,我这有两瓶新得的素馨花油。你和素娘正好一人一瓶。”说罢,信安郡夫人吩咐侍女取来两个精致的暗色琉璃瓶。
素馨花又叫那悉茗,原是舶来的珍花,如今只在岭南才有种植。香如其名,素且馨香。与茉莉相似,却多了清冷的气息,极受推崇。
柳硕人接过花油,笑道:“谢老夫人恩典。我还有一事要问老夫人呢。大王说含芳园湖光正好,问老夫人愿意不愿意去含芳园游湖。
信安郡夫人摆摆手:“我年岁大了,这王府花园里竹涧修竹连亘,水花池莲叶田田,足够我逛了,不比你们小孩子爱热闹。素娘啊,你领着你娘家妹妹和芝芙一起出去走走,也好好领略领略这汴京的美景。”
信安郡夫人口中柳硕人的妹妹小名唤作倩娘,前几日跟着柳家母亲一起来府中小住。生的白净清秀,性子温柔腼腆。芝芙同她也见过几次,听闻与她同去也十分欢喜,连连颔首称是,又陪老夫人和柳硕人玩了一局打马棋方才退下。
夜晚,芝芙卧于床上。寝阁中玉簟如水,纱帐如烟,明明皆是生凉之物,却仍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一闭上眼,下午的梦境又浮现出来,八贤王那般清矍典雅的男子,如何让人不心折?想及与此,自然而然生出羞赧之情,好在无人窥见她微红的双颊。她侧过身去,抚了抚帷帐上的流苏,心底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期盼。
此刻绛纱灯半昏半暗,是格外迷离温柔的光影。床帐里悬挂一只玲珑镂空如意银香球,苏和香与蔷薇水曼妙的香气弥荡萦纡,好似情思氤氲于心尖,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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