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守岁
秋叶落尽了便是冬日,是日芝芙一觉醒来,只觉窗纸上明晃晃,推开窗子一看,见雪花柳絮般纷纷飘下,于是赶忙抱着个白瓷罐子,穿了件豆青色棉袄出门去。
外面风细细,雪垂垂。瑞雪初降,八贤王府成了白雪琉璃世界。王府花园的西北角植了数十余株梅花,宫粉梅素雅秀丽,照水梅香气馥郁,洒金梅繁密美艳。最别致的是名唤“素白台阁”的玉蝶梅,凝玉一般的白色花瓣清素幽雅,清芬沁人心脾。高低疏密的枝桠错落,雪花缀在柔嫩的梅花瓣上,一片香雪海。
一串串丹红的结蕊错错落点缀在老枝上,水红桃杏色的梅花在霜雪衬托下更显风姿。芝芙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用银匙将梅花上的雪收集起来,存到罐子里。
“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芝芙扭头,看是春草,笑道:“你不也起的早吗?”
春草道:“我看天刚蒙蒙亮,想着各位娘子还未起身,一时也无事,不如先来游玩一番,不料你来的比我还要快。”
芝芙笑吟吟道:“我来收集这梅花上今岁的初雪。”
春草一笑:“我知道大王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烹茶用,难不成你也是来喝茶?”
芝芙道:“陆羽在《茶经》里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这山水说的是山泉水。比‘山泉水’还要好的,是‘天泉水’,指的是那天上降下的雨露雪霜,其中啊,尤以腊月梅花上的雪为上品。不过我一个婢女,能用井水烹茶已是心满意足,哪里敢奢望‘融雪煎香茗’。我要这梅花上的雪,是留着明年熬粥用的。不单单熬粥,贮藏起来,待夏日掺在绿豆饮、甘草汤里也是极清凉的。”
春草点头:“听老人说腊月的雪水甘冷无毒,最是解热止渴,你倒是挺有心思。”
闲谈说笑间,忽听得有人声夹着脚步声,芝芙与春草忙垂首回避至路边。
八贤王赵元俨身披紫貂领玄色皮裘,身边并肩立着一位着玉带金冠的男子,那男子身穿蓝地金锦襕绵袍,襕绵袍外又穿一獭皮斗篷,皮子外面贴缝了元青色暗花锦缎,足登羊皮里青缎皂靴,靴口装饰一圈玉带。这身打扮风流富贵,一看便知身份不凡。此人乃是新宁伯,幼时曾入宫为八贤王伴读。他与八贤王私交甚笃,又好游乐,知八贤王王府梅花盛开,一早便登门拜访。
新宁伯道:“除了玉蝶梅,府上的绿萼梅也是一绝。”
赵元俨笑道:“你一向是好眼光。”
二人沿着小路缓步欣赏,但见白梅纤琼皎皎,绿萼层层峨峨,清丽淡远。
赵元俨与新宁伯正赏梅间,却瞥见冰雪银妆之中,有一绿衣美人,怀抱一白瓷罐,伫立在梅树边,身姿清丽。
他起初觉得身影略有些熟悉,再细看,是那日妙觉禅院遇见的芝芙,见她身侧还有一着柳黄衣裳的俏丽丫头,遂问:“你二人可是来收集梅花上的霜雪?”
芝芙刚点了点头,还未开口,春草却已抢上去回话:“‘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腊月梅花上的雪水是水中珍品,煮茶轻淳无比”。接着,又将方才芝芙所说《茶经》里的论述重复一遍。
芝芙无奈,只得接着说:“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慵馋还自哂,快活亦谁知。奴婢们粗苯,不敢以香雪煮茶,不过是附庸风雅,收集些来熬粥,叫大王见笑了。”
赵元俨身旁的新宁伯看她二人衣饰简单,想来只是寻常婢女,却是识文断字的,不由轻轻点头。
春草见新宁伯面露赞赏之色,不由心喜。他二人离开后,春草看着二人的背影,喃喃自语:“这些个王侯贵胄,怎么都生的玉树珍花一般耀眼。”
年关将至,年味也越来越浓。厨房先忙着腌制猪肉、羊肉、鱼肉。到了廿四,准备五色五色米食、花果、胶牙饧、箕豆用来祭灶。
腊月的最后一天便是“除夜”了。这一日,汴京人家无论大小,皆要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王府中,从大门直到内宅各门,皆是洞开,都挂了大红丝绸灯,两边立着朱红架子羊角灯,各檐下又挂着下垂流苏的五彩琉璃宫灯,一团喜庆。这一夜,八贤王和各位娘子们带着儿女,围炉团坐,团圆把酒,笑歌相与,好不欢乐。
直至四更,膳食全部呈上,芝芙同春草、腊枝才结束了一天的忙碌,一同来芝芙房中守岁。
芝芙煮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朱色羊肉角子,又温了一小壶屠苏酒,备了些迎神的香花供物,三人围坐在一起,祈求新岁平安顺遂。
屠苏酒是以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入酒浸制而成,温中健脾,酒性温和,饮之却隐约有花椒的香辛味,为除夕时节之佳饮。
三个姑娘都不擅饮酒,几盏酒下肚,已然有些微醺。
芝芙想到自己离家已将近一年,十分思念母亲和妹妹,闭目祈祷,悄声念道:“愿家中亲人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春草问:”你念叨些什么呢?“
“不过是祈祷家中平安。你们新年可以什么愿望?”
话音刚落,耳边已传来腊枝轻微的鼾声,芝芙只得起身为她披上外衣。
春草也已伏在案上,脸上泛映着红霞,眸中似有光彩闪烁。论模样,她在婢女中是出挑的,也有不少在大王面前露脸的机会。在朱门之中浸淫多年,也略知晓了些男女情事。每每她有机会时,都会精心打扮一番,以求博得亲王欢心,从此脱离苦海飞上枝头。然而一两年下来,任凭她百般装饰,仍未掀起半点涟漪。攀龙附凤的心思本已渐渐消减,不料今日新宁伯的夸赞又让她的心中一荡。想到这儿,她左手揽过腊枝,右手揽过芝芙,面上浮现出憧憬的笑容,说了一句:“我愿咱们都遇上好人家,以后再也不当婢女伺候人。”
春草腊枝都睡去了,芝芙仍没有困意,便只身靠在炉火旁,守岁迎春。案上新采的柏叶和腊梅悄然散出缕缕冷冽的幽香,反倒让人更清醒了。
此刻夜幕深沉,窗外白茫茫又落了一地雪。炉火将熄,发出微弱的光芒,远处爆竹声却未止息,搅的芝芙心绪不宁。今夜是千门万户的热闹之时,于她这般的家破人亡之人,何尝不是孤单寥落的凄清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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