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找到了那只妖。
那只妖本就力竭，方才又将所有妖力去驱使那些蛇，现在只能勉强维持着人形。
妖原本想着，凡人女子都胆小，平日里连蛇虫鼠蚁都怕，见到一只妖只会更怕。它原本的打算是只要吓得蓁蓁扔下秦子清，它就能想办法得手，却没想到蓁蓁却会追上来。
蓁蓁追着它跑了一大圈，最后妖扶着双膝几乎要吐了出来，它大叫道：“你是不是女子？怎么脚力这么快？耐力也这么好？”
蓁蓁看着眼前青黑皮肤的妖，心中害怕，却还是提着剑上前。
就在剑即将插进妖的身体时，妖忽然笑了，“原来是你。”
蓁蓁听说过此妖狡诈，皱眉道：“别想迷惑我。”
妖又笑，“我真见过你，几年前，我在常宁城中见过你。”
蓁蓁不为所动，提着剑靠近妖，妖看着因为蓁蓁颤抖而颤动的剑，嘻嘻笑道：“姓秦的怕伤害城中百姓，总会把妖引到城外去，可当时他却在街上就和我打了起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蓁蓁心中让自己不要听信，可听妖所言，这似乎与她有关，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了。”
蓁蓁愣住了，妖叹了口气，“我原本想去谢你的，但是他以为我对你有什么企图，便动手了。”
原来这只妖原本是一只精，在苍竹山修行多年，曾得上山采药的蓁蓁医治。为了感谢蓁蓁，采了苍竹山悬崖的珍稀草药，第一次化了形，进了常宁城，却被秦子清当作妖，险些打死。
动物成精虽艰难，但修为比妖纯净，若是踏踏实实修炼，以后可以大概率是可以成仙的。
但是人间的修道者，大多数分辨不出妖和精的区别，少数能够分辨出的，也怕精在日后会变成妖，所以也杀了。
更因为精非仙非妖，杀了也不会被上天惩罚，更不会被妖族报复，精的本族也怕沾了人命坏了修行，大概率也不会来报仇，所以杀了也就杀了。
蓁蓁不晓得妖怪精灵的规则，疑惑道：“既然你又活了过来，为何还要来常宁城作乱？”
妖苦笑：“因为我那时修为散尽，为了保住这条命，只能加入妖族。”而做了妖便与成仙无望了，还时刻面临着被修道者杀害的风险。
这其实是很好理解的一件事，就像一个书生寒窗苦读，等着上京赶考，却在赶考途中被官兵当作土匪抓了起来，为了活命被迫做了土匪。一个原本有望拥有铁饭碗的人，莫名其妙没了铁饭碗不说，还要忍受着随时吃牢饭的风险，搁谁头上，谁都受不了。
所以，这一切的发生，竟然都是误会吗？
秦子清说妖最擅长迷惑人，可眼前的妖又这样真诚。
蓁蓁想起秦子清收服过的那些妖，似乎有好几个都曾说过它们不是妖，是精灵之类的，但是秦子清都当它们在狡辩。
妖快死了，它向蓁蓁伸出了手，掌心出现了一棵红气四溢的草，“我身上只有这个东西了，便送给你吧。”
蓁蓁放下了手中剑，接过妖手中的花，“这是什么？”
妖说这是断情草。
妖说，凡人多情贪婪，凡间的男子更是其中翘楚，它料到以后蓁蓁一定会为因此神伤，故而给了她段情草。
若是以后她的心上人负心了，她便可以服下断肠草，以此断情。
这只妖本就受了重伤，说完这些后，便咽气，化作了原形。
蓁蓁将断肠草收入怀中，下山后没发现秦子清，以为被路过的发现送回了秦家，她便回到了秦府。
蓁蓁回到秦府，秦府下人正在拆大红灯笼和红绸，见她回来，眼里满是同情和怜悯。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未去见秦子清，便被秦夫人叫去了。
秦夫人看着蓁蓁被刮坏的衣裳，后背的大片血迹，眼中十分愧疚，“蓁蓁，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的，从你到了秦家后，我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吃你的婆婆茶。原本你们离开常宁时，我就想给你们订婚的，但那时子清还不沉稳，我怕误了你，只得作罢。我原以为，你们回来后，就能……唉，终归是秦家对不住你。”
蓁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秦夫人的表情，也不像秦子清不行了的样子，便道：“秦公子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挟恩图报。”
蓁蓁说秦子清身上有伤，得及时医治，可是秦夫人望着她长长叹了口气。
等她到了秦子清的屋子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同情怜悯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秦夫人的叹息是什么意思。
秦子清靠坐在床上，身边坐着一个极美的姑娘，下人告诉她，这是沐卿沐姑娘。
于是，蓁蓁朝着秦子清靠近的脚步便停住了。
这是在众人看来是一件极荒谬的事。
两年前，蓁蓁跟着秦子清离开的时候，秦夫人当作所有人的面，问过秦子清，愿不愿意带上蓁蓁，他是同意了的。
所有人都以为，当时秦子清是默认要娶蓁蓁的，可现在，他的身边却换了人，一个才认识一晚的人。
这个人不仅带回了秦府的少爷，还让他醒了过来。
可是众人也瞧得分明，狼狈不堪的是蓁蓁，满身血污的也是蓁蓁，背着秦子清下山的分明是蓁蓁；而这个凭空冒出的绝美姑娘，只是让城外的农人带回了秦子清。
在秦府众人看来，这个沐卿分明就是个捡漏的，用救命之恩得了他们少爷的青眼，或许准确一点，是因为那张脸。
他们起初纷纷为蓁蓁打抱不平，对沐卿并没有好脸色，可蓁蓁会的她也会，蓁蓁平易近人她也一样，在加上那副相貌很难让人讨厌，众人也渐渐偏向了她。
人若是没有参照物，还能过得去，若是有了参照物，谁还能看到蓁蓁呢？
秦夫人也是一样的，她起初觉得蓁蓁很适合秦子清，可见到沐卿之后，光是那相貌便让人喜了七八分，再加上那和蓁蓁如出一辙的品性，秦夫人也倒戈了。
她也觉愧疚，便想做主，将蓁蓁收为干女儿，蓁蓁却拒绝了。
她在想，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蓁蓁生辰的时候，秦子清在和沐卿在外游玩，她等到三更后，生辰也过去了。
秦子清见到等在他屋中的蓁蓁，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想松开沐卿的手，可没松开。
他问蓁蓁来做什么，蓁蓁说，她落了件东西在这儿。
秦子清才想起来今日是她的生辰，拿出了胭脂盒。
蓁蓁记得，秦子清杀死夜光蝾螺妖的地方有一个习俗，因为那儿盛产螺贝，若是男子对女子有意，便会下海捕捞螺贝，做成螺钿饰品给女子，以表情意。
蓁蓁问他，为什么送这个。
秦子清回答，只是一个普通礼物。
蓁蓁不想继续问下去了，不想问那晚，他拿出胭脂盒的时候，为什么用那样神情的眼神看她，不想问为什么偏偏是螺钿胭脂盒。
从来都是他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什么，她从来没有选择。
不敢欣喜，怕被他瞧出自己的心思，对她生厌；也不敢不喜，怕他以为自己不喜，以后就不再送了。
她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思，若是有一日离开了，她也还剩下回忆。
这样的日子终于来了，带着不堪，将蓁蓁打击地一败涂地，狼狈逃离。
这一年秦子清十八岁，因为再次保下了常宁城，被城中人视为英雄，城中富豪官吏纷纷来秦家做客。
秦夫人办了个宴会，众人自然也看到了沐卿，于是秦夫人在介绍沐卿的时候，用的是未来儿媳。
众人问及秦子清，如何与这个美人相识，秦子清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这一句半真半假的话，蓁蓁却当了真，以为他真的是为了娶救命恩人，可她胆怯，不敢去问，一个人躲在鲤鱼池喝了好些酒，想借酒壮胆。
断断续续喝了很多，一边喝一边斟酌着措辞。
四哥，你是因为她救了你，所以你才喜欢她的吗？
四哥，如果是我救的你，你会喜欢我吗？
四哥，你送我螺钿盒子，是不是代表你也喜欢我呢？
四哥，其实是我用了固魂术的法子保住了你。
……
蓁蓁絮絮说了很多，她其实最想问的是，这么多年，秦子清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若不喜欢，为什么要握她的手。
若是喜欢，为什么又握了别人的手。
一壶酒很快喝尽，蓁蓁已经醉了，酒壶掉进湖里，惊扰了聚龙的鱼儿，咕咚一声响，倒叫她记起了要办的事。
蓁蓁站起，踉踉跄跄差点跌进湖里，是沐卿拉住了她。她双颊酡红，看着沐卿由衷地感叹，“你生得真美。”
沐卿说：“我其实一点不美。”
蓁蓁喝了酒，没了平日的沉稳，像个孩子一样，“骗人，你坏。如果你不美，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沐卿说：“他喜欢的只是这张脸，不是我。”
蓁蓁瞧着沐卿那张脸，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喃喃道：“如果我也有这张脸就好了。”
她又凑近沐卿，如同顽劣的孩童，在她耳边私语，“其实不是你救了他。他当时已经快没了气息，是我用自己的寿命固守住他的魂魄……”
“我知道。”
这样简短的三个字，让蓁蓁提高了音量，语气中也夹杂了怨气，“你知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固魂术，也知道固魂术损耗的是我的寿命，但你还是毫不犹豫骗他，是你救了他？”
“是。”
沐卿的话激怒了醉酒的蓁蓁，两人双双掉进了池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