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清也跟着想,随后抚掌道:“蓁蓁如何?我初时见她,她便在那海棠树下。那颗海棠枝叶繁茂,而‘蓁蓁’便有枝叶繁茂之意。诗经里不是有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吗?我看这个名字便很好。”
秦夫人纠正道:“你又不好好读书了,这句讲的是桃花,不是海棠。不过也没什么,反正要的是‘蓁蓁’二字,桃花还是海棠并无区别。”
秦子清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我重点想说的是‘其叶蓁蓁’。不过,母亲,我想到‘蓁蓁’二字,想到的便是海棠花。”
秦夫人:“哦,为什么?”
秦子清道:“我初次见小九便是在海棠树下,她戴了一顶斗笠,海棠树的花叶落了她满头……”
秦夫人听着儿子滔滔不绝的话,看了看红了脸的小九,眼中带了笑意。
从此,小九有了姓,有了名,叫——张蓁蓁。
不过,虽然秦家待她很好,但她仍然和从前一样,并不因得了夫人青眼,而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依旧将那份心思深埋于心底,从不奢求什么,只想在每日请平安脉的时候,能见到秦子清一面。
秦子清下山本就带着任务,在常宁城待了一年,将常宁城中的妖邪收服后,便准备前往别的地方。
秦夫人见儿子要走,便想让蓁蓁跟着。一来,秦子清做事太不沉稳,容易意气用事;二来,秦子清常常受伤,蓁蓁跟着,也方便治疗;三来……秦夫人看出两人有意,自己又满意蓁蓁的为人,也有意想撮合二人。
秦夫人本想为秦子清和蓁蓁订下婚约,却因为种种原因还是作罢。
蓁蓁和秦子清离开了常宁城,每到一个地方,秦子清除妖卫道,蓁蓁则干起了老本行。
时间渐渐过去,蓁蓁长到了十六岁,秦子清长到十八。
二人虽日日在一块,却不如在常宁城的时候要好。蓁蓁很清楚,是因为她不好看。或者说,不是不好看,而是和他站在一块不登对。
蓁蓁的相貌本就只是清秀,只是前两年呆在秦家,除了把脉问诊外,未做什么粗活,养出了一身雪白娇嫩的肌肤,仔细打扮后与秦子清站一块倒也登对。
可这两年,蓁蓁因为时常上山采药,日晒雨淋,皮肤已经不白皙不细腻了,秦子清因为修行,倒是俊美得越发不似真人。
差距便这样出来的。
秦子清早年在山上修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树是树,看花是花。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单纯至极。
他下山后,瞧见的第一个姑娘,便是海棠树下的蓁蓁。
十三岁的小小少女,斗笠上落满了花,那一刻,他想到的便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首诗经的意思是桃花开放的时候,姑娘要出嫁。
他当然也知道,姑娘头上的是海棠而不是桃花,为何会想到这句诗经,是因为……他在想象这个姑娘出嫁的样子。或许他没意识到的是,他在想的,是要这个姑娘嫁给他。
所以他给蓁蓁取了这个名字,所以他在取这个名字时,想起的是第一次见蓁蓁时,粉色海棠花落在她头上的样子。如果哪日,蓁蓁穿上嫁衣,上面绣的应该是海棠。
后来两人离开了常宁城,秦子清的修为益发精进,保卫了一方又一方的安宁;蓁蓁的医术也益发精进,治好了数不清的病人。
他们本该是世上最登对的人,却因无关人的一句:“秦少侠捉鬼除妖好本事,张大夫医者仁心如扁鹊在世,可……唉……”
一声叹息,深知不用他们将这句话说完,秦子清已经松开了蓁蓁的手。
此时的秦子清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树不是树,看花不是花。山没变,水没变,树没变,花没变,蓁蓁也没变。他不欢喜蓁蓁吗?那为什么想时时见到她?可若是他欢喜蓁蓁,又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还和以前一样,为蓁蓁采药,为蓁蓁晒药,只是从未再和蓁蓁一同出门,一同逛街。若是有人问起他和蓁蓁的关系,他说,她是我妹妹。只是妹妹。
蓁蓁不明白秦子清为何松开她的手,为何渐渐待她冷淡;就如同她不明白两年前秦子清为何握住她的手,为何对她的称呼从小九换成蓁蓁一样。
她默认秦子清的亲近,是因为喜欢他,她以为秦子清也一样。现在想想,十三岁到十六岁,她与秦子清相处三载,他从未诉过情意,难道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她听到“妹妹”二字,心中虽难受,但和以前那样,迅速认清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退到自己该在的位置。
她一向做得很好,就像常宁城青石街上,海棠树下,她不就藏好自己的心思了吗?
过了一些时日,秦家来了信,几年前秦子清杀死的妖又回来了,搅得常宁人心惶惶,城内百姓纷纷怪罪于秦家,他们便动身回了常宁。
秦子清和蓁蓁回到常宁城的时候,不知是谁认出了秦子清,纷纷朝他们扔鸡蛋和烂菜叶,幸好他会御剑,不然那满满一桶金汁就会泼到了他的身上。
那只妖是秦子清初次下山时杀死的,那妖狡诈,假死骗过了他。
人就是这样的,他们遇到了麻烦,若是你不问不管,他们不会怎样;若是你给他们解决了麻烦,他们会谢你;但若是你出手了,麻烦没有解决,他们不会感激,反而会对你生怨;若是你解决了,但后期带来了更大的麻烦,他们则会归罪于你,恨不得你以死谢罪。
好在城中还有明理之人,见秦子清回来,又见他那日御剑,便来请他去捉妖。
捉鬼除妖本就是他的职责,加上这件事皆因他当时年少气盛,没有细查,不消来人多说,他就去了。
两年的时间,秦子清的修为精进了,同样的,那只妖的修为也精进了。秦子清怕伤及无辜,将那只妖引到了城外的苍竹山上。
城外,一人一妖斗法;城内,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一人一妖使出最后一击,灵力与妖力相撞,在苍竹山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最后,一人一妖力竭坠落。
城中的阴霾被驱散,城中的人纷纷游走相告、欣喜若狂,只有蓁蓁看到了如流星陨落的秦子清。
虽然常宁城恢复了平静,但是谁也不知道那只妖到底死没死,毕竟,那只妖曾经骗过了秦子清,他们都害怕这又是那只妖的计谋,故而没有一个人愿意到苍竹山寻回秦子清。
蓁蓁去了。
秦夫人说,等他们回来之后,就让他们成亲。
蓁蓁并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为了安秦夫人的心,她说,此一去只为报秦夫人收留之恩。
秦夫人早就看出二人有情,蓁蓁前脚离开,她后脚就开始筹备婚礼。
蓁蓁找到秦子清的时候已是黄昏。
苍竹林中,秦子清满身血污,落了一身的竹叶。
蓁蓁查看时,发现他筋骨寸断,几乎没了气息,即使是扁鹊在世,只怕也活不成了。
蓁蓁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对秦子清使了固魂术。
固魂术,秦子清师门中的独门秘术,将己身之魂做笼,将濒死之人的魂魄固定在他身体中,不让鬼差拿去,以便后续救治。
这是这两年四处游历时,她央求秦子清教她的。当时秦子清还说这种术法一生只能用一次,让她别随意用在旁人身上。
可他不知道的是,蓁蓁学这个,是因为常看他受伤,以防万一而学的。
秦子清还告诉她,施展法术需要损耗能量,修行之人施法后能从通过修行补充能量,可若是普通人施法的话,则会损耗己身寿命。
固魂一日,折施术人之寿三年。
蓁蓁施展完固魂术后,将秦子清背下了苍竹山。
山路本就崎岖,蓁蓁还背着一个成年男子,走到天黑的时候,才到山脚。
而秦家的人因为顾忌那只妖未死,所以无一人前来。
苍竹山以竹闻名,有竹便有竹鼠,有竹鼠便有蛇。蛇妖未死,以己身仅剩的妖力,催动着满山的蛇追上了蓁蓁和秦子清。
蓁蓁惧蛇,可纵然浑身颤抖,她也未想过抛下秦子清。
她将秦子清放到地上,然后在他的周围撒了一圈的驱蛇粉,然后又给他喂了一粒解蛇毒的药以防万一。
秦子清在此时醒了过来,他以为自己快死了,从怀中拿出一个黑漆胭脂盒,月光之下熠熠生辉。
“……这、这……是夜光、夜光蝾螺……”
秦子清话说得极为费力,但蓁蓁明白。
蓁蓁喜欢月亮,可月亮并不是每晚都有,那时秦子清便下了决心,想为她寻一个能在没有月亮时也能发光的东西。
后来,他在斩杀了一只夜光蝾螺妖后,把那只妖的壳磨成了薄片,拼成了海棠花,以镶嵌之法嵌在了漆盒上,做成了胭脂盒。
蓁蓁没有立刻接过,而是说:“这是……你送我的生辰礼吗?”
秦子清点了点头,然后道:“我原本……是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耳边传来了那只妖的声音,蓁蓁立即起身,提起秦子清的佩剑,道:“有什么话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
蓁蓁离开了,秦子清望着她渐远的身影,嘴唇一张一合,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那句话,秦子清没说出口,或许蓁蓁也没机会听到了。
因为,沐卿出现了。
她踏着月光而来,朦胧的月光照在她美如白玉的脸上,那双眼睛平静无波,静静地看着他。
有人爱女子丰盈,有人爱女子纤瘦,有人爱女子美艳,有人爱女子清丽……无论男子钟爱何种女子,他们心中一定有个纯白的,放在心中珍藏的女子。
沐卿踏月而来的时候,我便知道,蓁蓁没机会听到秦子清说那句话了。
因为这是一个,符合所有男子想象的心上人。
足够惊艳的容貌,与之相悖的气质,糅杂在一块,只消站在那儿,便足以使人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