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尖牙坐在离鹊桥不远的大树上,看着鹊桥下的两人,周围各色花灯相衬,颇有说书先生口中的才子佳人之意。只是街上太吵,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
“喂,”我用手肘碰了碰他:“你能不能听见他们说什么?”
“你想听见?”
我点头,只见他将一粒黑色的、绿豆大小之物放于掌心,须臾便长出细藤,泛着淡淡绿光,顺着树枝,往蓁蓁和穆远爬去,好在枝叶繁茂又有花灯遮掩,倒也看不出。
尖牙这边的藤上开出一朵牵牛花,他将手中的花递于我“这种花可以传音,你用这个听,不仅可以听见声音,还可以选择听谁的声音。”
我将花放在耳边,果然能够听见:“操控植物生长这种应该算是木系法术吧,一般都是木族生灵天生自带,后天开了灵智修行才能施展,那么你是木属的精吗?那是什么精,和那天那根藤蔓精是本家吗?”
“这是我天生就有,不过我不是木族的精,我是……兽族的。”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我几乎将耳朵凑近才听清。
尖牙是兽族,至于是什么兽,他不愿说,只是能看出来他对于自己的出生很介意。
“你不嫌弃我吗?”
“我不解其意,“为什么要嫌弃?”
尖牙低下头,“我是兽族,不是猛兽一类的,只是普通的走兽,按人族的话来说就是低贱的畜生。”
我笑道:“我又不是人,现在只是一只活了三百年的鬼,只会一点点法术,那你会不会嫌弃我呢?”
“当然不会。”
我正和尖牙闲聊着,蓁蓁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和沐姐姐他们碰到,只见几人之间气氛诡异,我忙拿起牵牛花凑近耳边。
“东施效颦。”
蓁蓁听到秦子清的说的话脸色陡然变得难看,我说为什么觉得沐姐姐的衣裳熟悉,原来蓁蓁和沐姐姐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穆远盯着沐姐姐愣神,听到秦子清的话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蓁蓁,“公子这是何道理?身旁的人穿得,别人就穿不得吗?对一个姑娘这样说是不是太失礼了。”
秦子清盯着蓁蓁发间摇曳的流苏面色沉沉,转身欲走,又看了两眼蓁蓁精心的装扮,眉头皱起,似有些厌恶地吐出“艳俗”两字方离开。他似乎忘了沐姐姐也是这样的打扮。
蓁蓁头上的流苏簪子出门前还没有的,想来应该是穆远为她戴上的。
沐姐姐走近蓁蓁,在蓁蓁耳边低声说道:“张蓁蓁,不要再喜欢秦子清了,我求你,好不好。”
蓁蓁在秦子清面前不曾表露过脆弱的一面,一直想在心上人面前维持自己的自尊,此时声音却有些哽咽:“其实,你知道我今天穿什么对不对?所以和我穿得一样,就像你明明知道那件事却骗着他对不对?”
沐姐姐迟疑了一下,“对。”
蓁蓁浑身发抖,“你就不怕我告诉他?”
沐姐姐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出了声:“你可以去说的。可是,张蓁蓁,我太了解你了,你不会去的,因为你怕就算你说了真相,秦子清也不会信你。”
蓁蓁神色凄然,“是啊,他只会相信他想要相信的那个人,所以才会这般对我。”说完连连后退,失魂落魄地离开。
穆远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看着沐姐姐,却又不像被她的容貌惊艳,倒像是看到了熟人一般,“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沐姐姐的目光落在穆远身上,面色一瞬变冷,说话也带着股冷意:“我不是元京人,自然不认识什么达官贵族的公子。”
说罢转身便要走,谁知穆远一把将她拽住,“第一次相识,姑娘怎知我是元京人?姑娘是否也是从元京而来?”穆远一边说,一边撩起沐姐姐披散在脑后的头发,凑近脸去。
我见此再呆不住,欲要跳下树去却被尖牙拦住,“再等等。”
只见穆远一脸失望,沐姐姐伸手给了他重重一耳光。
穆远面带怒容,却又生生压了下去,还是一副端方公子模样,“姑娘见谅,我认错人了。”
沐姐姐冷笑一声:“穆远,你能得偿所愿的。”
沐姐姐离开,穆远看着沐姐姐的背影似有所思,不过片刻也离去了。
两人离开,我也该回去了,正欲跳下树,尖牙却一手搂住我肩膀,一手抄过我的膝弯,抱着我跳了下去。
我是鬼,即使还没学会飞,也是可以用飘的。坠楼之时因我被秦子清施了法不能飘,加上不能直接坠落怕吓到人,不得已之下抱了也就抱了。可现在,这树即使高了些,但是周围又没人,这就不好了。
一落地,我就跳了下来,“小兄弟,你父母没教过你男女授受不清吗?”
尖牙无辜地摇了摇头,“我化出人形前父母就死了。而且,”他看着我格外认真地说:“我已经六百岁了,只是因为修为低看起来显小,我其实比你大。”
好像是哦,按年龄来说他确实比我大了不少。我仔细打量,发现他的个子也不小,应该和穆远秦子清他们差不多,只是脸看起来十六七而已。
“我要回去了,就此分开吧。”
走了没几步,手被抓住,我看向他,他连忙松手,“男女授受不亲,我知道了。只是,我可不可以去找你,或者你有事的时候来找我,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一定为你做到。”
“怎么找?”
尖牙从怀里拿出一个用荷叶包好的东西给我,“你需要我的时候,把里面的种子种下,这些种子我都施了法,落地便生根开花,那时,我便会来到你的身边。”
我刚回到蓁蓁院门便听到鹊桥处人群吵嚷,看向那方,只见半空中的鹊桥竟起了火,花灯桥变成了一座火桥。
我关上院门,想到今晚发生的事,想去安慰蓁蓁,还未走到她门前就见她屋内的烛光灭了,或许她此时也不想被人打扰,我只好回自己的房间。
又过了几日,蓁蓁再没提起七夕那天的事,她和之前一样,照常出去摆摊卖药,我则去采药。
刚好采药回来碰上穆远,从他见过沐姐姐后已经几日没找过蓁蓁,还以为他回元京了,没想到会在采药的时候碰见他同沐姐姐交谈,自然是他单方面的,沐姐姐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此时他却在蓁蓁院门徘徊,是因为在沐姐姐那儿碰壁了,所以才想到蓁蓁吗?
我又想起七夕那日,穆远看沐姐姐的眼神,只觉心中不痛快,我最讨厌这种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因此见了他也没问好,自顾自地开了院门,也不让他进来便准备关门,只见穆远快步上前,伸手抵在门前,“拂姑娘这是何意?”
我睨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没看见穆公子。”
穆远也不恼,轻轻一笑,“拂绒姑娘身量不足豆寇,又打了伞,没瞧见我也是合理的。”
读过书就是不一样,骂人也叫人一时听不出来。
我冷笑:“蓁蓁可知道穆公子还有这一面?”
穆远依旧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在重要的人面前,所展现的自然是最好的一面。”
我简直想撕下他这副道貌岸然的面具,“你少得意,那天我可看得清楚,你看沐姐姐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又是怎么轻薄沐姐姐的,之后又是如何在她采药时纠缠。蓁蓁本就对你无意,你等我告诉她,看你还怎么说。”
穆远的脸色冷了下来,“姑娘家还是不要讨人嫌的好,不然最后可是会吃亏的。”
我冷哼一声,“手拿开,我可不是蓁蓁,轻易被你骗了去。”
关上门,回到屋中,不再理会院外的人。
我刚整理完采好的草药,便见天空乌云密布,忙将院外晾晒的药材搬进屋中,做完这些,屋外已下起倾盆大雨。
夏季多暴雨,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个多时辰雨便停了。之前遇上这样的天气蓁蓁多是找了地方避雨,等雨停了再回来,因此也不必去接她。此时听到院外有说话声,想必是蓁蓁回来了,我去开门,却见蓁蓁扶着浑身湿透的穆远站在门外。
蓁蓁将穆远扶到屋中坐下,给他升了火炉,又让我给他煮姜汤。
这个院子并不大,我在厨房煮姜汤也能听见他们说话,只听穆远咳了几声,虚弱无力地说道:“不关拂绒姑娘的事,我不请自来,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让我进去,在外面淋会雨能见到蓁蓁我也甘愿。”
蓁蓁叹了口气,不再像平时那样疏离,“是我朋友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
不多时,蓁蓁来到厨房,在门口站了片刻才开口:“你为什么将穆公子关在门外淋了半天雨?”
“我只是关门,谁知道他会傻站在远处淋雨。”然后把那天所见之事都给蓁蓁说了一遍,见她低头不语,不肯相信的模样,我问:“你不信我吗?我清清楚楚地瞧见了。”
蓁蓁抬头看我,“所以那天你也听到我们的对话了,你也听见她故意和我穿一样的衣裳,然后让我被秦子清羞辱对不对?”
我沉默了,那天我确实看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去阻止,或者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一个收留了我,一个也帮过我多次,真要分个轻重,我也不知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可是不管是哪一边,这穆远在我看来都是一个麻烦,不管是对蓁蓁还是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