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一点点惊讶也没有，要么是她不相信秦子清的话，要么是她早就知道我不是活人。
她站在我身前，刚好挡住秦子清看向我的视线，只听蓁蓁淡淡说道：“我和我的朋友就不打扰秦公子和佳人相约了。
秦子清伸手拦住，说道：“她不是常人。”
只见蓁蓁看了沐姐姐一眼又看向秦子清，说道：“方才听沐姑娘所言，你们早就与拂绒认识，所以你早就知道拂绒不是常人对不对？”
“是。”
“沐姑娘说拂绒是她表妹，说你确认过，其实当时你还是怀疑拂绒却因为沐姑娘而放过她是吧？”
“……”
秦子清愣了一下，然后说：“是。”
蓁蓁再不看他，拉着我的手，想绕过秦子清离去。
“阿卿说的胎记都能对上，可见她真是阿卿的表妹，可也不能表明她就是常人，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阿卿看不出，我也不想说出让她伤心，我在她身边也不怕邪物伤她。倒是你，你只是……”
“我只是普通人，没有会修道的帮助，所以遇上的朋友不是常人就活该被收走是吧？”
秦子清听到蓁蓁话里带刺也沉下了脸：“随你，算我多事。”
蓁蓁看向我道：“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与我回去？”
沐姐姐有秦子清，而蓁蓁现在只有我，我看向沐姐姐，有些为难地说道：“沐姐姐，我……”
沐姐姐冲我笑了笑，“回去吧，我知道的，不会怪你。”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原以为只有沐姐姐知道我的身份，却不知很多人都已知晓。秦子清不必说，他是修行之人，第一次见面后，我心中便有疑惑，他怎会那么轻易放过我，我只以为他是相信了沐姐姐的话，现下想来他不过是因为沐姐姐才放我一马。那蓁蓁呢？是不是也和秦子清那样，从发现我异于常人的体温的时候便开始怀疑我？如果已经知道我不是人了又为什么会在秦子清面前护我？还有那个少年，他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帮我？我在世上那么多年，所识之人寥寥无几，生前受人白眼唾弃，如今倒是像是补偿一般，从树中出来那刻，不知得了多少相助。
回来之后，蓁蓁站在屋檐下，看着檐下挂着的铃铛。她时常看着铃铛发呆，看这铃铛样式像是修道之人所用，今日看到秦子清，我才知晓，蓁蓁看的不是铃铛，是曾用过这铃铛的人。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比如什么时候知道你不是人这件事。”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骂人一样，我笑嘻嘻地想编些话瞒过，但对上蓁蓁平静的眼神，也不好继续撒谎。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碰到真心待我的总不忍心欺骗，“是因为我周身寒凉吗？”我没有呼吸，所以平日在人前我故意做出胸膛起伏模仿活人呼吸的样子；没有心跳和脉搏，我就尽量保持和活人的距离；吃饭穿衣也尽量避着蓁蓁，做得如活人一般，实在想不通哪里露出了马脚。想到这些，我低声说道：“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是我没有坏心，也没想过伤害你，只是我有些事需要在混进活人中才能完成。”
“我十五岁便开始游历行医，所见怪疾也不在少数，故而一开始并没有因你身体寒凉而怀疑。只是偶然间发现你似乎没有气息……你可还记得那日你采回的蒲公英？”
蒲公英？好像有一日，我上山采药之际，蓁蓁让我多采些蒲公英回来，我看医术上写蒲公英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利尿通淋之功效。蒲公英花开前药效更佳，但现在正值酷暑，肝火旺盛的病患较多，故而将已经开花的也采了许多，可这与我有没有气息又有何干？
见我不解，蓁蓁解释道：“那日你采回蒲公英，在屋中炮制之时，蒲公英的冠毛沾了你满头满脸，鼻下也有，可奇怪的是你周身寒凉并不出汗，鼻下的冠毛既不会被你的鼻息吸进，也不会吹掉，那时我便起了疑。”
“那你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还留下你？”蓁蓁说出我的疑问，然后自嘲：“我起初是害怕的，可当知道秦子清也到了这个小镇以后，我想，若是他知道我身边跟着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他会不会担心我的安危？如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原本是想利用你的，可是你陪伴我多日，从不曾做过半分伤害我的事，还会为了我顶着烈日赚钱买生辰礼物，一直以真心待我。所以，不管你是鬼还是妖，都是我张蓁蓁的朋友。”
我听她说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原也是我先骗了她，她没生气，没让人把我绑起来烧掉已经很够意思了。
蓁蓁抬眼看向远方，我也看去，遥遥只瞧见半空中的花灯鹊桥，随风摇摆，倒真像喜鹊群飞。
“鹊桥高悬，牛郎织女该相会了。可是，我的前路渺茫，也未有人肯走向我。”
我正欲说话宽慰她，只听传来一道温柔男声：“在下愿点亮花灯为姑娘照亮前路，不知姑娘可愿意让我陪行？”
闻声看去，只见穆远身着玉色锦衣立于门前，手执花灯，罩花灯的纱上画有红色的花。穆远提着花灯走近，在灯光的映衬下，穆远玉白衣衫上用银线绣的如意云纹若隐若现，领口亦绣有竹叶点缀，更显清逸俊雅。而花灯上的红色花朵是蓁蓁喜欢的海棠花。
我用手肘悄悄碰了碰蓁蓁，与她耳语道：“看穆公子这样倒像是特地打扮过一样，而且，你不觉他衣服领口的竹叶像是特意绣的，与你穿的倒像是一对。”
蓁蓁瞪了我一眼，我吐了吐舌头。
穆远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微微一笑，道：“今日赶着来见你，礼物备得匆忙，你打开瞧瞧，可还喜欢？”
一看那精致的锦盒便知里面物品不俗，多是女子首饰一类的。
蓁蓁客气一笑：“多谢穆公子，我并不需要这些，望穆公子为它另寻佳人。”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拒绝，穆远并未勉强，面上也未有半分失落，依旧眉眼含笑，说道：“最近京中事务繁琐，我费了好几日功夫才处理完，就为了赶在七夕见姑娘一面，今夜花灯美景，姑娘是否愿意陪在下逛逛，也瞧瞧小镇之景，也不枉此行了。”
穆远这话倒是让蓁蓁不再好拒绝，她问及我去否，我倒是没逛够，但看一旁的穆远大老远来此一遭，也不好跟在一旁坏别人姻缘，加上穆远一副端庄公子模样，想必也不会对蓁蓁做什么，便摇头拒绝。
他们离开，我一个鬼在院中刚好可以修炼，平时怕被蓁蓁看见，只能将窗户开个缝隙透点月光，他们一走，我关上院门便在院中修习法术。
“今晚旁人都在外面赏花灯，你独自在家中不无聊吗？”
睁眼看去，正是那少年，此刻坐在房檐上。
“你为什么每次都坐在高处？”
少年笑盈盈地看着我说：“因为这样能看见自己想看的人而不被她发现。”
我怎么有种被调戏了的错觉。
“你下来行不行，我仰着头难受。”
少年闻声一跃而下，并未靠近，只问道：“你不怕我吗？我不是人。”
怕？大家都不是人，谁怕谁，只是要弄清楚他的身份，以及他为什么帮我。
“你叫什么名字？是个精？还是灵？难不成是……妖？”想到最后一个可能，我望了望大门，如有异常方便逃跑。
少年连连摆手，上前几步，见我有所防备又站住不动，急忙解释：“我是精，不害人。你……别怕我。”说到最后几个字竟带了几分委屈。
少年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我有几分不好意思，想起先前秦子清的长剑划过他手臂，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臂，撸起袖子仔细查看，见只划破了衣裳，才松了一口气。又见少年呆立不动，抬眼看去，只见他正愣愣地看着我拉住他手臂的手，老脸一红，忙缩回手，咳了一声：“不好意思，我见之前你被秦子清划了手臂有些担心，不是故意冒犯的。”
少年有些不自然地挠挠头，这个那个半天才说出话来：“他，他伤不了我，你不要……不要担心。”越说越低下头，倒像是我在调戏良家妇女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嘴角一扬，“我叫落……”话未说完，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复又说道：“我修炼出人形后还没有取名。”
“意思是你没修出人形时有名字咯。”
“嗯，但那只算小名，不能让别人随意叫的。”
“那我怎么称呼你？”
“要不，”少年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在期待些什么。我不解其意，也看着他，一鬼一精相互对看，对看半天，只见少年慢慢垂下眼皮，看向地上，似有些失望：“算了，你叫我尖牙好了，他们都这样叫。”
尖牙？这算什么名字。不过话说回来，这名字听起来很熟悉，是在哪里听过呢？我想了片刻，惊讶道：“你是那天晚上那根藤精的朋友，见我出门一闪而过的黑影是你，对吧？”
尖牙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你今晚为什么会帮我。”
尖牙一愣，转过头去，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没有继续问下去。
见我不问，他反而忍不住说道：“反正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是你问的问题我以后才能说。”
沐姐姐也是这样，说什么以后会知道的。算了，和尖牙聊了半天我也没什么心思修炼了，不如去瞧瞧蓁蓁和穆远进展如何了。
我正要开口，只见尖牙猛地捂住耳朵，背过身去：“不许问，不许问，我怕我会忍不住告诉你的。”
“噗”的一声，不好意思，实在忍不住。
我转到他面前，他一看见我紧紧闭起了双眼，我凑近他大声说：“我要出去了，你自己呆在这里吧。”
他立刻放下手，说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