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踩在地上时,感觉自己像走在刀尖,虽然从地狱里出来之后,那些痛苦的感觉已经在慢慢消逝了,但在看到缘一的那一刻,好像进行了一波反扑,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并没有完成自己许下的豪言壮语,反而还让宫瑶的手被砍掉了。
在走之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手臂,只见那块肉熊熊燃烧,像一个小型的火炉。
在离开地狱的时候,宫瑶说。
“他要去面对他的地狱,而你要面对你的未来。”
她该以什么表情去面对缘一呢?明明已经说了那么绝情的话,或许缘一已经对她失望了,这样的话,虽然一开始会感觉十分痛苦,但是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消化这一切的。
就像消化掉母亲并不是无力抚养而是厌恶着他们,才将他们扔在那个小房间里一样。
接着,她就不用再装成好孩子的模样。
她是这么想的,但并没有开口。
缘一听了叶青说的那番话,虽然不算多么有触动,但他也明白有些话不能永远由一个人说,但在开口前他看到了纪念身上的血迹。
“你没事吧?”他用通透仔细检查了一遍纪念的身体,确定她身上并未有什么伤口,才平静下来,“你在地……下面看到了什么?”
哪怕他未曾去过,也大体能猜到地狱的景象。
那可是恶人们所在的地方,必然十分可怖,让一个孩子去承受那样的景色,宫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看到了……很多东西。”
纪念一一回忆自己看到的景色,身体感受到凉风和太阳,心里却一阵阵的发颤。
她不仅看到了从未见到过的景色,还看到了缘一的那位兄长。
明明是个说话慢吞吞的鬼,动起手来却丝毫不含糊,如果那个时候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一个人的话,估计会被直接砍成两半吧。
“我看到了你的哥哥。”她说。
缘一好像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用纪念听不懂的话说了一句什么。
“但他……”
纪念咬住唇,从她的角度看对方无愧恶鬼的名号,但这能说给缘一听吗?
他会怎么看待自己的兄长,明明他对自己讲的也是对方的温柔。
出乎意料的,缘一很快恢复了自然。
“那并不会是我的兄长。”
在他杀死无惨之后回到鬼杀队,立马就有人向他汇报了兄长变成鬼杀死主公的事情,那中间的间隔顶多一星期左右。而无惨死之后,世间再没有恶鬼肆虐,那些被无惨给予了更多血液的鬼更多是化成了灰。
那么继国岩胜——他的兄长变成鬼的时间就并不长,如果他真的有见一个杀一个,那么鬼杀队肯定也会有所行动,但鬼杀队却解散了。
因此,他的兄长应该并没有杀多少人。哪怕在地狱赎罪,也不会背负很多年的刑罚
纪念沉默片刻,她想到宫瑶所说的“另一种可能”,缘一并没有杀死鬼王,而是在几十年后差点杀死了自己的兄长,然而同样的并没有成功,连一点伤痕也没有留下。
他的兄长转化成鬼之后有四百年,死于他手的人类不会在少数。
因此黑死牟在那里,直到今日。
“他就是你的哥哥,只不过不是你认识的那一个。”
在另一个世界里,不曾有宫瑶的出现。
纪念不知道缘一会不会接受这个理论,但她从地狱里带出了铁证。
虽然说缘一没有办法亲眼看见,但用耳朵来听一样能够证明真伪,他都不会连自己兄长的声音都不认识。
她在缘一面前打开了自己的电话手表。
宫瑶,纪念,和黑死牟的声音交替响起。本来还一派轻松的缘一神色凝重起来。
纪念平视着他——原因用大人的体型时,会半蹲下来看着纪念,于是女孩儿放小了声音,和他转述了宫瑶的话。
纪念从未见到缘一落泪,有时候他认为对方是个极度乐观的存在,他看不到那些可怕的东西,也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的兄长和纪念总是在奔跑。
纪念毛骨悚然的发觉自己居然能够理解缘一的哥哥了,果然她……
但纪念有一点漏算了,她并没有直接关掉录音,而是缩小了它。
因此在她被地狱火焰所灼烧时,发出的惨叫声传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愣住了。
“为什么你会被火焰烧灼,明明你什么也没有做?”
“我做了很多事情,你可能没看见。”纪念回答他。
真是难堪,不过应该也没有人在被地狱的火焰灼烧的时候,还能抽出一点心神来控制自己的手。
纪念说出这些的时候,心里有点撕开伤口的痛快,她简直迫不及待的想看到缘一厌恶的表情了。
可是并没有,和纪念对视的那双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缘一……在哭?
女孩有一点被吓到了,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然后接着她又后退了两步。
“你只是个孩子,你不该承受那些。”
缘一站起来使身形实在过于高大,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男人。她的血液全部往下肢涌去,手指一片冰凉。
出乎意料的,缘一并没有接近她,可能是看出了她的畏缩。高大的男人无声的流着眼泪,遮挡住了阳光。
纪念看了一会儿,踮脚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别哭了。”
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虽然十分痛苦,但在地狱里那番毫不掩饰的尖叫,确实令她放松了一些。
缘一的情绪并不曾平复,但纪念已经在考虑别的事情了。
“你那么想念他,想不想——”她的声音顿住了。
不应该这么说的,这简直就像是在逼迫缘一。明明是他们俩自己选择了离开,却又想要缘一来主动靠近他们,这显然是很不公平的。
纪念堪堪收住了话题,她打算起一个随便什么别的开头,“你还觉得他是你的哥哥吗?”
一出口她就知道这又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他是诛杀主公的武士,是滥杀无辜的恶鬼是鞭挞亲弟尸体的兄长,是腰斩后辈的祖先。
她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或者,她是在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啊。
“对于恶鬼,自当斩杀。”缘一说。
“哪怕他是你的哥哥?”
“是的。”
确实是这样,这个回答也十分的正确,于是纪念说。
“其实我也杀过人。”
缘一愣住了,纪念自顾自地说,“不然为什么我会被地狱的火焰焚烧呢?”
终于让她逮到了一点机会,这下缘一总不会还想要和她纠缠在一起——虽然有些对不起缘一的哥哥。
“我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面对的第一个人……我引导他走向了死亡。”这件事情相隔的时间并不短,想到这件事情,她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
“那个人现在死了吗?”
“我不知道。”
“是你主动要这么做的吗?”
纪念想,自己的手表有点过于紧了,不然为什么她的手指一直那么冰呢?
似乎是一瞬的时间,又好像延伸到了很长。缘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
这一个动作就足以说明他的立场了。
纪念一个人站在原地,站在一片初生的曙光里。
是的,这样子就好。
那些疼痛纷至沓来,她静静的走进了阴暗的角落里——只需要休息一下,再休息一下。她总能习惯的。
不过,首先要等到哭泣停止。
.
宫瑶不知道宫杨在那个空间里面用了些什么,但当她进去之后很快就感觉到昏昏欲睡。
大梦浮生,醒来之后的宫瑶望着一片暗色,竟然不知道今夕何年。
据说在黑暗之中,对时间的感知会慢慢变得不敏感……但只是一个晚上,应该不会有那么快。
“睡的时间挺长啊,得有十五个小时了吧。”
宫杨的声音响起,宫瑶抬眼望去,正看到对方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在看。
只是十几个小时没有见。对方身上的气质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些东西在她身上的时候怎么没有发挥这样强大的效力?果然天生的就是不一样。
宫瑶坐在那里,思考自己该用什么面目去面对这位继任者——又或者说,先任者。
这时候显然交接一下会更合适,她的脑袋转动了几下,慢慢的开口说道。“你……”
“你的手好了?”
宫杨随手将那本书不知道丢在哪里,抬腿上了“床”,宫瑶给她看了看长出来的手,“你用不着担心这个……哪怕我现在被砍了头也不会死。”
宫瑶有些看不懂对方的情绪,她知道对方在生气,难不成她是在生气自己把小孩带进了地狱吗?
或者说只是在生气她轻而易举地被别人断了手?
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那这个时候就得理性讨论一下宫瑶为什么要进到地狱里面了。
“地狱里的那只鬼非常能干。”宫瑶说。“如果只是用一只手臂的代价就能将它带回来,还是很划算的。”
宫杨阴沉沉的看着她,眼中闪着红色的光芒,“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应该记得。”
那是在遥远的日本战国时代,名为宫瑶的少女和鬼王殿下的协议。
“你的命——”
“——我的命是你的,我记得。”
宫瑶弯起眼睛笑,“但我希望这个约定,能够推迟一阵子……”
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