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近黄昏，纪念站在校门口茫然四顾，过了一会儿，门口有个人直直走向她。
“小姑娘下午好啊？”
不知道是由于宫瑶的吩咐还是什么，过来的这个人正好是见过纪念一面的那个男人。只不过纪念那时候一直没有清醒，醒过来之后又陷入了重要之人不在身边的混乱，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而且还因为这人穿着一身黑西装，配合着一身腱子肉活生生像个黑社会，小孩被吓到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此男人和纪念好好相处也用了挺长时间，最后不得不给缘一打了个电话，由缘一亲自确认才没有让谨慎的小女孩在学校门口招来警察。
“小姑娘还挺聪明，只是以后不要一言不合就咬人就好。”男人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纪念咬了一口的事情，他伸展了一下手臂，心理不免有些微妙。
说实话，他也是有孩子的，但是怎么他的孩子就没有这么有懂事呢？就只是咬了一口，两个小孩说的抱歉都要把他吞没了。
他将还有些惴惴不安的纪念放进车子里，随口和对方又多聊了几句，却突然发觉一个重点。
这并不算是什么礼貌吧，不过是在高压之下不得不成熟起来的小孩罢了。
或许懂事这个词对于小孩子来说，也是挺残忍的。
纪念安安静静的坐在车子里，恭敬的看着椅背，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可以做到标准的跪坐——缘一教的。她刚刚对这个大人做了很失礼的行为，如果他真的生气了把她丢在学校门口……
虽然她好好的记住了公交车的名字，也知道站牌是什么样子，但不按照这个人的话回去的话，会不会被那个姐姐讨厌？
不可以得罪衣食父母。她很明白这个道理，以前只要母亲生气，她和缘一就会有一段时间只能吃自己节衣缩食存起来的食物，那段时间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
如果可以，她会很努力的去讨这些大人欢心的，因为她还有缘一。
前面的大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她的心越发不安起来。
“哦，等会会路过一个便利店，你要不要去买点吃的，你和弟弟都不会做饭吧——诶，我在说什么，小孩子不做饭才是正常的吧。”
该怎么回答呢？其实缘一会做饭的，她也是会的。
“不用了……我们没有钱。”她说。
“不用你花钱，大人给小孩买点东西那不应该吗，就当做哥……叔叔送你们的见面礼，以后说不定还要请你弟弟多多关照。”
他在说什么纪念并不明白，但纪念隐约察觉这个人好像没有在生气，便没有忤逆他的意思。
说起来要把小姑娘带去便利店，这确实是男人的心血来潮。他并不是很想看到小女孩这幅小鹌鹑的模样，瘦小又瞻前顾后，好像受了什么虐待似的。
虐待？这姑娘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好像就是因为太久没有吃东西导致的休克，难不成这小姑娘是鬼王的储备粮？
不，不，上面应该不会允许她这么做。
暂且观察一下吧。
他带着小姑娘进便利店，小女孩在他的授意下，在各个食物柜子前面都逗留了好半天。她被男人抱在怀里，一个个看过面前的商品，然后挑了几个自己还算认识的。
面包，泡面，压缩饼干，还有些方便面什么的食物，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孩喜欢吃的东西。男人想了想，从某个食物架子上拿了根棒棒糖，在女孩的眼前晃了晃，“这样的，不喜欢吗？”
纪念眨眨眼睛，很小幅度地点点头，于是男人很自然的抓了一把塞到透明的袋子里，让纪念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这样看的话，这个叔叔应该确实没有生气？
男人敏锐的发现，在拿完了棒棒糖之后小女孩的心情好像好了一点。
他又想到自己几乎泡在糖罐子里的女儿——这才对嘛，小姑娘总归是喜欢甜蜜的东西的。
于是在男人冥思苦想自家小魔王还喜欢什么糖果的时候，纪念非常小心地拉了拉门口的阿姨。
“嚯，这谁家的姑娘啊，你家长呢？”阿姨蹲下来和小姑娘视线平齐，“你就在这里等着，估计你妈妈等会就回来接你了。”
女孩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询问道，“你这里有什么可以报下伤口的东西吗？”
“这东西我这儿没有，只有隔壁药店里有卖的，怎么，你受伤了吗？”
她看着女孩苦恼的表情，又想了想，“不是什么大伤的话，创可贴应该也行？”
纪念自己身上其实还是有钱的，在出门之前弟弟给她塞了几张五块。她小心掏出那张皱巴巴的钱递给阿姨，“那我就买……创可贴，谢谢阿姨。”
阿姨突然福至心灵——哦，这怕不是小孩子第一次自己出来买东西，怪不得没有大人看护呢。
她把创可贴从玻璃后面拿出来递给纪念，纪念小心地放在了校服口袋里，又朝阿姨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阿姨。”
……
“？！人呢？”
早在几分钟以前，男人拿完了那些糖果以后一抬头，就发现刚刚还乖乖站在旁边的小姑娘不见了。
怎么回事，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给带走了？
在他急得冒烟的时候，小姑娘戳了戳他的手臂。
由于身高差的原因，她还是垫着脚戳的。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纪念心里十分心虚，但还是点点头。
“那就好，还有什么要买的吗？”男人热心地询问，但纪念只是摇摇头，“我弟弟还在家里等我。”
“这样啊，真是个好姐姐。”
纪念的眼睛闪动了一下，表情更加开心了一点。于是在回去的路上，女孩儿的话就显得更多了一些，但大多还是围绕在自己和弟弟身上。
男人也算是想到了一种和女孩沟通的技巧，他也是从啥也不是奋斗起来的，有些吃苦的技巧对他女儿来说简直是地狱，但对这个小孩来说简直是日常。
“你要是真的一直这么苦，要不要去别人家做养女啊。我知道几个不错的人，他们没有孩子。”
他其实并没有强迫的意思，但小姑娘的脸色就有点发白，“……不用了，谢谢。”
“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两个人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如说正好。”
“真的不用了。”女孩的声音有点颤抖。
男人开着车，手稳稳把持着方向盘，“小姑娘，这也不是我要说什么坏话，但那个鬼王不那么会照顾人的，你也知道的，她毕竟是鬼。”
和鬼生活在一起，先不谈生命有没有保障。她是不用吃饭的。你和你弟弟也不用吃饭吗？每天上学放学自己做饭，对小孩来说要这样生活也太残酷了。
送小孩上学虽然可以说是一个优点，但为什么只把一个小孩送进了学校呢？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吧。
看来这个人还不知道，缘一也变成鬼了的消息。女孩的手撑住了裙子的边缘，她的身边还有那个几乎有她一半大的塑料袋。
他是个好人，纪念不想骗他，但如果他知道缘一是鬼的话。会不会他的“好”也变了个样子？
她知道的，自己的“父亲”对待她和缘一是不一样的。缘一虽然有点点迟钝但非常聪明。父亲总是看不到这一点，他好像非常不喜欢缘一粘着她。有几次她和父亲单独相处，父亲的语言会变得很柔和，但看到专一过来的时候表情就很凶恶。
父亲和母亲对待他们姐弟俩是两个极端，母亲每次看到她都会表现得很生气。父亲说这是母亲嫉妒她长得好看……为什么母亲要嫉妒呢。
纪念尚且幼稚的脑袋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不想让缘一被这个好大叔讨厌……也不想让那个大姐姐被人讨厌，他们两个是靠着她生存的。所以她回答，“不是的，我这样子只是因为，我妈妈很不喜欢我。”
她用平静地语气揭开了自己的疮疤。
可能是因为一切都过去了，纪念说完之后反而还有点开心，“不管怎样，我和弟弟还是在一起的。”
男人也不好说什么，被大人伤害的小孩遇到个对他们好一点的就奉若神明。但宫瑶可不是神明啊，一旦她生气，鬼王的怒火可不是盖的。
“谢谢叔叔，我和缘一以后会更乖的。”纪念很有礼貌地道谢。
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无论怎么说她好像都已经认了这个理，他也只能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如果你们惹她不高兴了就来找我，我虽然不行，但上面的人也不会让她胡作非为的。”
纪念乖巧地点点头，在下车的时候男人将那一大袋东西拎起来，在女孩的指引下走到了公寓门口。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黄昏中等待。
纪念在看到缘一的那一刻就跑了过去，脸上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缘一！”
看到她的模样，男人说实话还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等着，我会把她送进家门的。”
“不用劳烦您了。”缘一彬彬有礼地说。
他牵着纪念的手打算离开，却听到了男人跟上来的声音，“还有什么事情吗。”
有纪念在前，男人并没有被他的话语震惊到，他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你既然要牵着她的手，那这些东西就由我放上去吧？”
“不用了。”缘一牵着纪念转过身，以一种常人都察觉不到的速度从他手中夺过了塑料袋，“这点东西我还是提的动的。”
刚才发生了什么？
男人很快的反应过来，心里只来得及跑过一句卧槽，就见纪念轻轻挣脱了缘一的手，一路小跑过来。
“这个给您，刚才咬了你，非常对不起。”纪念郑重地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直到两个小小身影依偎着走远，男人才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几张创可贴。
什么时候？
他很快联想到了纪念不见的那几分钟。接着他又想到了缘一打量他的目光，坚持握着纪念的手，以及完全不想让他进楼的态度。
这还真是，后生可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