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在房间门口停顿了好一会儿了。
从踏上走廊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心跳如鼓，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定格在视死如归上。
她抬起手，敲门的动作非常谨慎，像是在靠近一只容易炸毛的猫咪，以防一开门就被抓个满脸花。
【要注意一点，她的性格挺特别的。】
【不过你应该可以吧，加油。】
前辈的话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令她心惊。
那可是传说中的鬼王，这个称号一听就代表着无数腥风血雨。让新人一个人独自来面对鬼王，这公司新人培训是不是有问题？
直到听到开门的声音，她都没有敢抬头。
“有什么事情？”是女性的声音。
要小心，要谨慎得体——但她的临场反应一如既往的令人心碎。
“啊？额……您说什么？”
完蛋了。
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背上感觉到一片湿热。
“在什么时间地点，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
再开口时，鬼王的声音显得清楚了一些，但声音还是温吞缓慢，“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掉你。”
！！！
“好，好的。”
叶祯好似被这简单的几个词安抚了，她控制自己想要飘忽的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她面前站着一个普通的女孩儿。
这位传闻中的鬼王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满脸头发，脸是如同常人一样的五官七窍，身上穿着带着绒毛的浅棕色睡衣。
甚至睡衣上还印着小熊。她恍恍惚惚地想：未免太亲民了吧。
叶祯的工作是传信和任务记录，她要先告诉这个鬼王市里发现了一只鬼，以及那只鬼所在的地点。然后跟着她前往现场，记录下发生的事情。
“那只鬼挟持了一个女孩做人质，情况不太好。”她又想了想，补充说道。
“嗯，我换身衣服，马上就过去。”鬼王一边转头一边说，“进来等吧。”
但叶祯没有回应这个邀请。她只是轻轻掩上了门，敛着眉眼像门卫一样站在房门口。
过了片刻，鬼王少女从房间里出来。
她换了一身卫衣短裤，身形有些瘦削，是个普通的高中女生模样。
现在是五月，以这个城市的天气来说，已经是夏天了。从走廊的玻璃窗能够看到外面刺目的光线，地面上光影的分割线非常清楚。
鬼是恐惧阳光的，一般都在夜里行动，这是业内常识。
但一人一鬼一步步走过阳光，对方的脚步也没什么停顿。
这是代表鬼王已经能够不再顾虑这些，还是鬼王只是个代称？她猜不出来。
叶祯当然没有走在鬼王的前面，她像无数次跟随前辈一样在对方的身后，因此也看到了对方卫衣上纠结的帽子和卫衣带。
……这是可以说的吗？应该是不可以的吧。
【接下来全程都交给她，机灵点自己躲在一边，别被波及。】
两个人从公交上下来，仍然是一前一后的走到那个鬼盘踞的房子所在的小区。
打开公交车门便是一阵热浪袭来，叶祯衣服上的汗在被空调吹冷之后，又开始加热，手指张合的时候能感觉到一点黏腻。
她走进小区，放眼望去人影寥寥，连树上的树叶都有些卷曲，蝉鸣声声分外刺耳。
前面的鬼王穿着长袖却没有一点热的样子，甚至身上还冒着阵阵寒气，就像是一个天然的冰箱。叶祯有点想靠近，又不敢。
……
面前的铁皮勉勉强强的盖在木门上，锁孔上有增生的铁锈，看着是历经风霜。
叶祯眼尖看到从房门上下间隙浅浅透出来的黑气，无声地咽了一下口水。
鬼王像是没有看到那黑气一样，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那扇门发出一声略微刺耳的尖啸，缓缓打开。
首先是嗅觉，一股腐败之气息扑面而来，让站在后面的叶祯都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酸涩，刺鼻，应该是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打扫过了，确实会是鬼喜欢的地方。
她忍着这衰败气味往门内看了看，确实如她所想，这房间里有不少垃圾散落在地面上。有嗡嗡的声音盘旋左右，不知道是苍蝇还是什么别的虫子。
鬼王——宮瑶忽视了这些味道，她走过那些垃圾，鞋子踩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目标。
房间里那个跪坐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转过头来，墨线一般的发下，露出白纸一样的小脸。
她的眼睛像是干涸了的墨滴，黑洞洞的。身边是几乎凝成实体的黑色雾气，像火焰一样往外扩散着，在整个房间缓缓沉浮。
“啊呀，你来了。”那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咧开嘴巴，在这句话之后好像还嘟囔了一句什么，但谁也没有听见。
“你……”宮瑶没有直接出手，她转动脑袋，看着这个房间，以及那只“鬼”后面地铺上的小小凸起。
除了这个小姑娘，还有一个人吗？
宮瑶非常难得的升起一点犹疑来，也就是这小小的犹豫，那只鬼好像得到了另外的信息。
“传闻中的鬼王，怎么就是个小姑娘。”小女孩儿歪了歪脑袋，露出个能算是可爱的笑容，身后的黑雾亲昵的包裹着那个床铺上的孩子，“还为人类工作，不像样。”
宮瑶静静地看着她，非常自然地开口命令，“从她身上出来。”
和刚刚一样的语气，并没有什么气势。叶祯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观望。
她看到那鬼王仍然杵在那里，手都没有抬起，“快一点。”
都说鬼王特别，就是这样特别吗？
姑娘为那小女孩儿捏了一把汗，但鬼王仍然一副不急不缓模样。
“我还有问题要问。”小女孩儿——鬼继续说道，“你可以直接抹杀我，为什么还要假惺惺的说这几句话呢？”
【鬼是不可能放开自己的‘猎物’的，除非它死。】
“我不知道。”
宮瑶非常实诚地说，“你能自己出来更好，我不喜欢强迫。”
不知怎的，鬼笑了起来，甜甜地说，“如果我不呢？”
伴随着她的话，空间都扭曲起来。那黑雾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很快模糊了门口姑娘的视线。她大觉不好，伸手却像是打上了一块不透明的黑墙。
周围温度仍然热着，她慌乱的拨打起前辈的电话来。
房门里，宮瑶仍然站得直直的，那扭曲的空间和飞舞的垃圾没有让她有片刻动摇。
“还不把我拔除吗？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和那这女孩儿融为一体？”
鬼使用女孩儿的身体，走到鬼王的面前，从上到下透露着挑衅。
“你的气息，有点……”
在接触到这只鬼的时候，宮瑶古井无波的心突然有一点点波澜，不过很快那点悸动就消失了。
闲言少叙，她抬起一只苍白的手。比那黑气更浓郁的黑雾迅速从她的手心冒出来，立马占据了整个房间。
鬼的黑雾很快被她吞噬了大半，那些看不清的东西，也在此刻露出了一点苗头。
……
“没关系，我还没见过有什么鬼打得过鬼王的，等就是了。”
“报告？用不着担心这个，所有鬼王参与的任务都是这样的，因为她——”
前辈的话音未落，女孩儿面前的“黑玻璃”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最后一声金鸣，“玻璃”化成一团黑雾缓缓消失。
“——永远是一招秒了，没有什么花里胡哨。”
前辈的声音缓缓落下，像是这场“战斗”的休止符。
从任务开始到结束，花费的最多的居然是坐公交的时间？叶祯感觉更加恍惚了，鬼王半蹲在一片狼藉——也不知道是本身这房间就这个样子，还是刚刚战斗造就的——之中，那小女孩儿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叶祯鼓起勇气走进去，那仿佛什么东西腐烂的感觉更严重了，她没忍住捂住了鼻子。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家，家里的桌上不知道摆着什么东西，已经变质了。垃圾可以在垃圾桶以及垃圾桶以外的各种地方，四处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在往前走几步，她便看到了鬼王一直看到的场面。
地铺上铺着层层摊开的衣物，也不知道是否穿过，衣物下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这小男孩有一头凌乱的头发，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枕头上有一片湿痕。
他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叶祯能够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在小男孩的头顶盘旋。
怎么办？她仍然举着手机，听到前辈的声音，“别发呆，在那被附身的人醒过来离开。”
“可……”姑娘的声音有点发颤，“被附身的是两个小孩儿，有一个生着病，家里环境看起来没有大人。”
“虽然很悲惨，但这不是我们的工作。”前辈的声音堪称冷漠，“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先走。”
叶祯挂了电话。
她的手指有点颤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任务流程后，转头看向那鬼王。
此时宮瑶已经站起身，她轻轻拍了拍裸露在外面的膝盖，冷淡地说，“走吧。”
“能不能，留下来？”
叶祯的声音有点干涩，“这个小男孩儿的情况不太好，能不能先送去医院？”
嗯，毕竟是个新人。宮瑶缓缓冒出这个想法。
于是宮瑶眨眨眼，嗓音平静道，“不可以。”
她看着姑娘的眼神暗淡下去，嘴唇几次张合，但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蔫头蔫脑的跟在她的身后。
叶祯不知道的是，宮瑶的手上有根近乎无形的线，那根线一直延伸到房间里，最后被铁门挡住，看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