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在黎天的最西边,背靠着后山,光线被背后的山遮住了大半,而且湿气极大,乍一来到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冷颤,道行尚浅者,甚至会因为抵挡不住寒气的侵蚀而昏厥,更有甚者,关节处会落下病根子。
书童将他们送到门口,交给看门的其他书童。天牢这边的书童看上去年龄不大,神情却极为老成,好似得到高人那般。
书童询问了他们的来源,先是震惊,可柏师叔的命令又不敢忤逆,只要硬着头皮把他们带进去,还特地找了间朝阳的监牢。
狱卒并不是书童,而是悬镜堂的弟子。他们的衣着与十三个殿的弟子不同,并非穿着一套白袍,而是玄色长袍,多出几分严肃与庄重。
今日值班的是南辰师兄。
南辰的眼神迅速转了下,仅仅这眨眼的瞬间就将几人打量完毕,一个翩翩公子、一个清冷少女,还有一个……他心里实在想不到词形容百里筠,再目光扫到他的时候,只是轻声叹了口气。
这三个人不用介绍就知道是黎天新收的弟子,他们身上打烟火气,是这黎天待久了的修道之人所没有的。
“请。”他作出邀请的姿态,“邀请”三位走进监牢,他们刚一进去,便用一把长链锁锁上了门。
楚卿摇着折扇,在监牢里晃悠了一圈,看到窗外渗进来的日光,不由地笑了笑:“看来报上咱师父的名字有用,这不就给咱们安排了个上等间。”
他完全不慌张,坐在床榻边上,摇着扇子,满脸的镇定自若,甚至有些欠打。
百里霜冷着眼走过去,侧着身子站在他面前,环臂抱在胸前,“你不该出手的。”
百里霜这个人就是这样,明明想去感谢别人,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挑事,引得楚卿偏头看了看她,“有人欺负我师弟,还不许我护着么?”
楚卿清楚百里霜的为人,刀子嘴豆腐心,自然不跟她计较,就算不知道,看在百里筠的份上也不会与她较真。
“好,筠,过来谢谢人家。”百里霜深吸一口气,听他说话的语调,真的很难控住住不去扭掉他的头。百里霜强行压制自己,只能转过身去,一把将百里筠拽了过来。
百里筠的胳臂被她掐得生疼,却又不敢吭声,只得硬着头皮过去,朝楚卿鞠了一躬,“感谢楚大哥今日帮我出气,日后那猴赛雷、马脸和猪耳朵再来欺负我,你就打断他们的腿!”
“噗……”楚卿绷不住地笑了声,“猴赛雷、马脸、猪耳朵,这外号取得好。日后他们再来欺负我们筠,我就扒了他的皮。”
“幼稚。”百里霜有点受不了,尤其是楚卿,为何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无聊幼稚。她白了他俩一眼,便去对面的墙角入定,耳边传来的百里筠与楚卿的聊天声越来越小。
来此地之前,楚卿就知道天牢的环境,潮湿、阴冷、寒气逼人,可他本身有内息护体,并不怕这些,却忽略了百里筠这个气海尚未通窍的“普通人”。
百里筠保住自己的双膝,蜷缩在角落里,上下牙关不住地打颤,甚至连睫毛都上了一层霜。
他怎么这么虚弱?刚进来时,楚卿便意识到他会受不了,可不曾想,还没到半个小时,他就快要昏过去了。
楚卿有些担心,手背靠上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烫,发着轻烧。
他不知道百里筠昨夜这小树林里被倒吊着,冻了半宿,加上体内原本的伤还没好,来到冷气逼人的天牢,几番折腾身体便吃不消了。
楚卿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上,在给他捋平衣服上的褶皱之时,意外看到他脚踝上的勒痕,勒痕上还在往外渗血。
他眉头紧锁,不知为何受到这血的吸引,手指轻轻地、悄悄地往上沾了一下。他看着自己指尖上的血珠,瞳孔骤缩,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自心境往外发热。
这是?这个感觉似曾相识。
楚卿的目光从百里筠的脚踝渐渐往上移动,直至停留在他那张虚弱惨白的脸上。手掌控制不住地摸了摸他的脸,从额头轻抚到脸庞。
就在他出神之时,百里筠感觉到什么似的吗,突然睁开眼,明亮如星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哦……”楚卿惊慌失措,猝然抽回自己的手,避开他的眼神,“刚才看你面色难受,想着也许是发烧了,便来探探。”
楚卿尬咳了一声,将手藏进衣袖了,快速调整好呼吸,才转过头去:“有点轻烧,对了,你脚踝上的勒痕怎么回事?”
盖上楚卿的外套后,百里筠感觉没那么冷了,恢复点精气神有开始活蹦乱跳的,“昨天傍晚去济阳殿拿药,路上得罪了平阳殿的那三个,晚上回来就被倒吊了,不用想也知道是他们三个干的,我来黎天可没得罪过其他人。”
他感觉到楚卿的外套源源不断往外散发热量,他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进外套里,很有安全感。他不知道楚卿在背后向外套输气。
透过窗子的阳光渐渐退去,几个入定的人也渐渐醒来。
一偏头,就瞧见昔安小公主趴在门前,朝里面悄声地喊:“楚师兄,师姐……”
“昔安?”百里霜听闻,赶紧走过去,接过她递进来的衣物和食盒,匆忙问道:“你怎么来了?”
昔安小公主朝百里筠招了招手,“师父让我给师兄师姐送点东西,顺便来问问事情的经过。”
百里筠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监牢门口,在绢布上一五一十都写下来了。他倒是不担心什么,竟然问昔安道:“我们走了之后,师父可有说什么?”
昔安小公主噗嗤一笑,“你还好意思问,师父可气死了,一个偷东西,两个打架,师父说他都没脸见其他镇殿使了。”
昔安麻利地收起绢布,塞进袖子里,身体倾斜的位置正好能挡住南辰师兄的视线。她对监牢里的师兄师姐说:“另外,师父让你们这几天也不要闲着,好生学习。对了,你的书。”
她突然想起来腰间还别着那本《气海初识》,拿出来扔给百里筠,小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不许偷懒!”
“好,小师妹来督学,可不得好好学么!”楚卿在一旁看热闹到现在,直至昔安小公主起身准备走了,他才走过来,摸了摸昔安的头发,缓缓蹲下去,直到嘴巴与昔安耳朵在一条直线的位置,“那枚丹药是什么?”
昔安先是顿了顿,突然想起来,在他手上写了三个字:“启灵丹。”
这……
楚卿与百里霜对视一眼,两人又集体转向百里筠,“这东西会出现在你屋里,未免也太巧合了。”
启灵丹,顾名思义,它的作用在于让全身经文脉络通畅,有助于修行。对百里筠这种气海都不通的人,自然是有用处的。
按说此药是做调理之用,本身炼出来就是让各殿的弟子们服用的,不知为何今日这枚,让济阳殿如此打动干戈。
百里筠往后退了两步,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他俩,赶忙否认:“我真没偷,如果我真偷了丹药,我肯定当场就吃了,怎么会放在干草堆里等人来找?”
确实是这样,他们并不是怀疑百里筠偷药,只是此时太过蹊跷,不得不让人起疑心。况且他才来黎天不久,按理说除了平阳殿的三个白姓师兄,也没再得罪过其他人,有必要整出这么一场捉赃的大戏吗?
“一定是猴赛雷他们污蔑我,他还说昨天夜里起夜,看到个跟我身形差不多的钻进了济阳殿。”百里筠脱口而出,并没有想太多,等他说完,楚卿和百里霜的眼神更加困惑了。
若真的是猴赛雷陷害,那必然是他们潜进济阳殿偷的丹药,而后再潜进炽阳殿,丢进百里筠所在的柴房之中。
可听书童说,并没有人来炽阳殿,而且他们又怎会知道百里筠住在柴房?
“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百里筠被他俩的眼神吓住了,索性退到床榻边上,缩进楚卿的外套里睡觉了。刚一躺下,又立马爬起来,抱着《气海初识》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
有没有可能,柏宁坤将他送进天牢是为了保护他?而两个打架的也是送进来打掩饰的?
楚卿和百里霜都想到了一块,相互点了点头,便心知肚明将话烂在肚子里。
柏宁坤平日里看着凶神恶煞的,倒也心细,知道天牢对修行低的人不友好,给百里筠送来了薄被。百里筠将外套还给楚卿,钻进了被子里。
这被子大抵也有些猫腻,暖气持续不断,钻进被窝没多久便睡着了。
他这两天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梦到一片云海,可刚要触碰到云海之时,就会被一股力量拽下来,而后狠狠地摔在地上。
最为致命的是,那个声音又响起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百里筠在梦里好像看到了一团流动的黑雾,黑雾里有一双赤色双瞳,好像在朝他笑。
“啊——”他双手抱头,突然惊醒,想和楚卿、百里霜说这件事,谁知提到这相关的字词,就会说不出话。
这是又被什么妖魔鬼怪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