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将整个都城都吞进腹中，夜色融进了雾色，压得活人喘不过气来。
“小筠，你要好好长大，好好学本领，日后保护姐姐。”一位中年女子正轻抚着他的手，满眼爱意地望着他。
“嗯！不仅要保护姐姐，还要保护爹娘，保护整个海域！”
百里筠一口应下，“娘……”，他扑进中年女子的怀里，喊了好多声“娘”，就像……很久很久没见的那般。
奇怪，明明娘一直在海域，哪里都没去啊。
“小筠，我跟你爹要出一趟远门，你在家里要听姐姐的话，听徐伯伯的话。”
“娘……不要走！”百里筠钻进自家娘亲的怀里哭，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种预感，这次爹娘离开，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他哭成了花猫，女人也不曾心软，毫不留情地推开他，走出海域时甚至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他追出去好远，一不留心摔飞出去，连滚了几个跟头才停下。谁知两眼一黑，昏死过去，直到被百里霜叫醒。
霜还是老样子，永远都是冷冰冰的，比月亮还清冷。爹娘走后，她更加不近人情了，好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她笑过。
她总喜欢一个人对着大海发呆，至于在想什么，百里筠好奇上去问了句，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自那以后，再也不敢多嘴。
可是霜越来越孤僻、暴躁，时不时便会骂他，百里筠无法理解，“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弟啊！”
……
这天夜里，百里筠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听到外边传来奇怪的声响，便想着出去看看，谁料刚一开门，就被一只海怪撞飞出去。
周遭满是海怪，咬着他的胳臂、腿，仿佛要将他五马分尸。
“霜！救我！”可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难道霜和爹娘一样，也丢下他了？
海怪的笑声在整片海域回荡，它们在享受猎杀时刻，享受猎物死前的挣扎。
就在这时，眼前几只小海怪凝聚成巨大的一团，从他的身体里面穿过，他亲眼见到自己的胸腹被撞出一个窟窿。
“啊——”一声尖叫，使他从床上惊醒，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胸腹，却发现完好无损，原来是个噩梦啊……
见天还未亮，便继续睡去。
可每一次睡着，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梦中见自己各种死法，被海怪要咬死，甚至欲火焚身……
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唯独一点真实的感受是大臂有些疼，低头查看，却见到一对被咬的伤口，此时正在往外渗血。
楚卿赶往醉月轩时，正巧遇上一人从中出来，特殊时期，在不知敌友的情况下，当然是先出手比较好。
然而，那人也是一样的想法，甚至还要更快一步。
一把月色冰刃劈头盖脸地砍过来，楚卿眼疾手快将折扇飞出去抵挡，交手了几个回合，那人才肯罢休，甚至还不讲理地醉汉捉贼，“你是谁？为何要对我出手？”
听这声音，虽然很凶，但也有些稚嫩，像是个妙龄少女。
楚卿向来秉持“得饶人处且饶人”的态度，既然人家停手，他也不会穷追不舍，不知从哪摸出一颗夜明珠，能照亮周遭七尺。
一看吓一跳，眼前这人，短头发、墨绿暗纹夜行服，不就是百里筠的姐姐么？
更尴尬的是，还把人家弟弟弄丢了，这要怎么跟人家解释才不会被追杀呢？
楚卿收起折扇，给她赔了个不是，“抱歉，应当没伤着姑娘吧？”
从哪窜出来的小白脸？百里霜不相信都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尤其他在这个时候来醉月轩，唯恐是雪姬同党。
百里霜身形一闪，便跃到他身前，反手将冰刃抵在他的肩上，“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卿面不改色地笑了声，反问：“那你又为何在此？”
“对了，”他说着，用折扇轻轻挑开冰刃，“跟你说个坏消息，你弟弟原先在我府上，谁知午夜黑雾蔓延，他突然不见了，我正出来找他呢。”
方才短暂的交手，百里霜已经察觉到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趋利避害她是懂的，只能试探地问道：“你与雪姬是一伙的？”
“雪姬？真不熟，不过……”
还是算了，雪姬是宁王殿下的老相好，只怕被此女知道了，当即提刀去宫里砍人。
楚卿给他扔过去一颗夜明珠，“拿着……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你弟吧。”
“不必了，我自己找便可。”百里霜虽然学会了嘴硬，但还是收下了夜明珠，看在夜明珠的份上，并不吝啬地跟楚卿透露了些许“寻梦蛊”的讯息。因为并不相信他，自然也保留了一些。
如此看来，百里筠是中寻梦蛊无疑了。
方才来的时候，朱雀门南街还是空空荡荡，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满街的行尸走肉。
其中不乏王公贵族，昨天的乐台挑战，整个金凌城中，就没几个败家子没来。
楚卿拿夜明珠照明，随便瞥两眼便见到一个眼熟的，是某位朝臣之子中招了。
这些中蛊之人千奇百怪，在街上游走，有的还算正常，有的约莫是做了噩梦，竟与旁边的人扭打起来。
据百里霜所说，雪姬已经弃醉月轩逃走，她这番行动目的是为何？再者，她能逃去哪？她与宁王关系匪浅，难道……
“分头找！”楚卿越想越后怕，给百里霜丢下一句敷衍，便起身往皇宫的方向赶。
百里霜巴不得这小白脸赶紧走，可她也留了个心眼，记着那人赶往的方向是皇宫。
介于夜明珠的亮度有限，她只得慢慢地走，甚至凑到这些中蛊之人的脸前，挨个寻找。
半天过去，人没找着，自己反倒被偷袭了。后背突然中了一击，推得她连人带夜明珠一同摔出去，好在夜明珠还未滚远，这可是黑雾中唯一的光。
她站起身，却看到这些人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方才还是互殴的程度。更有甚者，去抓街上其他人家的门，或是用身体去撞，吓得那些未中蛊的赶紧拿重物抵门，被吓哭的也不在少数。
看到这番场景，百里霜内心愈发焦灼，且不论寻梦蛊有没有其他危害，就百里筠那副小身板，恐怕会被撕得渣都不剩。
“爹，娘，你们在哪……”
身后传来少年的哭声，这声音极为耳熟，即便已经沙哑了，回头一看，果然是百里筠。
百里霜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来一些，见到百里筠的瞬间，没来得及想太多，直接上去拉着他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以至于忘了眼前的百里筠已经中了寻梦蛊。
她拽着百里筠的胳膊往皇宫的方向走，然而百里筠却没有跟上来，直接挣脱了她的手，向她挥过来一拳。
百里霜毫无防备，险些被一拳撂倒，这时她才反应过来中蛊之事。
不过，这小子在海域那会让他劈柴都劈不动，能被一只小海怪追得绕着寨子跑，今天的力气突然变大了不少，总不能说他以前都是装的吧……
这拳先记着，待到他清醒之后再好好算账。
百里筠没因为百里霜的松手而停手，反倒是打了鸡血似的发起进攻，而且攻势愈发猛烈。
百里霜必然不会对他下手，只是一味地躲闪，直到躲不下去才接过一招。她将百里筠反手扣住，试图叫醒他：“筠，是我，我是霜！”
然而，再次被他挣脱了。
梦里，百里筠被一大群海怪袭击，有海怪咬住他的手，被他一拳劈开。
他莫名感到自己的力量增长，“哈哈哈，臭海怪，你们也是小爷我的对手？都给爷去死！”
好像有股赤红的气，自心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个角落，握拳之时，能清楚地感受到拳头中的力量。
这是从未有过的力量，他极为兴奋，不断往前冲，挥起拳头砸向前来阻挡的海怪。一拳一个，属实过瘾。
他朝海怪大笑：“等解决了你们，小爷我就去找霜挑战，只要赢了她，就再也不用受她管制了。”
现实中，百里霜也知道一味地防守不是办法，退无可退时，用自身内力将他的四肢冰冻起来，暂时才松了一口气。
按照雪姬所言，她可以琴声控蛊，只要在琴声再次响起之前把蛊解开，应当就没事了。
可是，谁会解蛊？雪姬……必是不可能的
听闻，那九幽山中有十三殿，每殿各司其职，其中不乏会蛊虫之术的高人，为今之计，只有瞎猫碰上死耗子，姑且试一试了。
皇城外有当年高祖所设的结界庇护，尽管千秋已过，却还是能抵挡一阵黑雾，不至于立马被黑雾吞噬。
楚卿紧赶慢赶，赶到宁王日常休息的鹿鸣苑，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放心下来。
宁王正在灯前看书，听到开门声，知道是楚卿，便也没有抬头，目光已然停留在书中的文字之上，“如何？可查到些什么？”
“回殿下，有些眉目了，只是……”楚卿突然停下来，想到雪姬与宁王的关系，只要不是宁王亲眼所见，即便他现在说得天花乱坠，宁王也不可能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作出这种事。
等会，能确定的仅是寻梦蛊一事，为何会出现黑雾，还是不明就里的，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敷衍。
“只是还望殿下恕罪，属下尚未查清黑雾的由来，方才在街上突发一些状况，担心殿下，这便回来看一眼。”
“也罢。”宁王将手头上的书轻轻甩出去，似乎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他偏头望向楚卿，“此事陛下已经让国师着手去查，你行事低调些，切不要冲撞了国师。先下去吧……”
“是。”楚卿嘴上答应，心里早已翻了一百个白眼，国师那老不死的，没干过几件正事，却偏得皇帝信任，以至于只手遮天。
明眼人心里都打着如意算盘，谁也不敢明说，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
楚卿走后，一袭白衣从后房走来，跪坐在宁王侧边，给他添茶，“楚大人这就走了。”
“是啊，本王见他眼睛里有事，留他在此没有意义，况且阿雪你还在这。”
她看上去楚楚可怜，“殿下如此说来，倒是阿雪打扰了殿下的公务，可这黑雾笼罩着都城，除了殿下这里，我也无处可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