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下午，临近傍晚时分，百里霜骑马冲进城门，身后的侍卫自然追不上他。甩开追兵后，却发现弟弟不见了。
“筠，你在哪？”
她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小男孩？大概这么高，背着一把长刀。”
问了许多人，皆是无果。
也是，偌大的金凌城，人们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或是忙于生计，或是浪费时光，谁会关注一个擦肩而过、平平无奇的蝼蚁呢。
尽管百里筠向来与她不对付，嘴硬又讨厌，但毕竟尚不懂事，人生地不熟的，怕也是心急如焚。
要尽快找到他，然后……揍他一顿。
“姑娘可是在找人？”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百里霜回头看去，是一个微胖的老妇人，面相和蔼，正朝她微笑。
她见百里霜有所迟疑，便缓缓向她走来，“姑娘是外地人吧，你要找的人我见过，他也急着找你，此刻正在我家等着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百里霜虽然生于海域，幼年时便与海怪直来直去的打打杀杀，可同样也生性多疑，并未轻信她的话，反诈道：“你说的那个人也在找我？他方才偷了我的钱，怎会自投罗网？”
“那老婆子可就不知道咯，”老妇人轻松地一笑，“我听他口里念叨着，什么坏女人，不靠谱……”
坏女人？这倒是百里筠的口头禅，一般人编不出来。
要不跟她去看看？反正一个老婆子，能奈她何？若是真找到了，岂不是更好……
老妇人将她带到醉月轩的后门，“姑娘请进吧，你要找的人就在里边儿。”
“这里……是你家？”百里霜快速打量周遭的环境，这片地带她不久前才来过一次，朱雀门南街，如果没记错，此处应当是醉月轩。
莫非此人是专门欺骗少女，逼良为娼的？
百里霜踏进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一步撤到老妇人身后，突然出手扼住她的脖颈，压低了声音：“我要找的人呢？”
“姑娘好脾气，哼……”老妇人非但没害怕，反而低声冷笑起来，笑得实在有些渗人，“姑娘，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就没察觉哪里不对劲么？”
“什么？”百里霜瞳孔骤缩，隐约闻到一阵怪香，就在老妇人提醒后，香味变得愈发浓郁。
她当即捂住口鼻，却已经来不及了，意识渐渐模糊，四肢也渐乏力。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继而单膝跪地，以臂撑地，但也没支撑得了多久，便倒地睡去。在双眼闭上之前，只见老妇人那张阴森恐怖的脸，正向她微笑。
书生领着百里筠前往自个儿的住处，一路上，对他的好奇也是耐心解答，“你叫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书生见他有所隐忍，想到也许是不信任自己，便先自报家门，“我叫楚卿，是三皇子的客卿。”
“你竟然是当官的！”百里筠不可思议地望向他，心中窃喜，这下抱到大腿了，往后在都城可以横着走，感受什么是狐假虎威。
楚卿浅笑，耐心解释道：“倒也不算当官的，不过是个陪皇子读书的咸职罢了，每个皇子门下的客卿都不计其数，也许哪天就被撵走了。”
“可是，你姓楚哎，楚是国姓，应当也沾个皇亲国戚的边吧。”
“姓楚的多了去了，现在，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
见楚卿这般平易近人，百里筠到底是个孩子，很快便放下戒心，朝他笑得很真诚，“我叫百里筠，叫我筠便好，他们都是这么叫的。”
楚卿似乎很喜欢逗他，“他们是谁？”
“我姐，霜，还有我们寨子的其他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府邸，百里筠抬头一看，门匾上写着“宁王府”。
跟着楚卿进府，府中的仆人见到他，皆停下手中的活，给他行礼，这阵势吓得百里筠赶紧躲到楚卿身后，走过去还不忘回头观察那些仆人。从前在海域，向来是无拘无束的，没有这些规矩。
“不用紧张，今日宁王殿下不在府上。”楚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给他介绍府内的各种情况，当然也是在暗示他该注意的规矩还是要注意的。
近来乃是国宴期间，又恰逢今年九幽山开放试炼，试炼也在这期间进行。而今东宫之位空缺，他在众皇子中能力突出，这些重担自然落在他身上。
近来一直在宫里处理国事，就连楚卿也很少见到他。
闹腾了一整晚的金凌城，在午夜来临之前平静下来。人声渐小，灯火渐弱，被灯火喧宾夺主的繁星终于回到属于它的黑夜。
“咚……”敲钟人敲了十二下，子时来临。
不知怎的，突然起了雾。起初只是略微朦胧，不过一刻钟，已经看不到七尺之外的东西了。
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琴声，早已进入梦乡的百里筠骤然起身，眼睛尚未睁开，也没穿外套，便丢了魂似的往外走。
他拉拢着脑袋，像是个提线木偶。
琴声愈发急促，快如急雨，他的步伐跟随琴声的节奏，逐渐加快。
他方才起身出门时，府中有仆人见到，以为是起夜，便没好打扰，直到亲眼见他走出大门，才知情况不妙，赶忙前去通知楚卿。
待楚卿得到消息时，百里筠早已消失在茫茫雾色之中。
“怎么会突然起雾了？”楚卿问旁边打灯的仆人，自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打开折扇在空中随意划两道，眉头紧锁，“这是……黑雾？”
国宴期间、仙山试炼，黑雾怎会出现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只有一种解释，便是有人从中作祟。
楚卿正要出门，宁王从宫中传信回来，宫中尚且无碍，命他尽快查清黑雾来源。
他心静下来仔细听，那诡异琴声正是从醉月轩的方向传出来的。朱雀门南街处于整个金凌城的中心位置，醉月轩落地于此，琴声一响便能传遍整个都城。
醉月轩。
雪姬一曲作罢，已是满头大汗，呼吸也急促不少。她将琴推开，起身站在窗前，俯视这座被黑雾吞噬的帝都。
老妇人推门而入，端来一碗红色液体，走到雪姬身旁，“大人，快喝了吧，新鲜的。”
雪姬瞥了她一眼，接过碗，一饮而尽，又拿出雪白的手帕，擦拭嘴角残留的血迹。这会儿，呼吸才平稳下来。
坐到琴前，同那老妇人说话：“若非今日与那书生同台演奏时伤了元气，也不至于控这点蛊就力不从心了。对了，此人来历查出来了么？”
“回大人，查出来了，”老妇人毕恭毕敬地跪坐在雪姬旁侧，丝毫不敢逾越界限，甚至都不敢以睁眼看她，“此人名唤‘楚卿’，乃宁王门下客卿。”
“我每年开擂台挑战，便是想寻找一位乐声相融之人，将蛊母下在他的身上，未曾想到这个楚卿竟然有意识抵挡，险些毁了我的‘醉生梦死’。”
雪姬眼底闪出杀意，“此人恐怕是变数。”
“你有没有想过在那个变数降临之前，这里还有个变数？”
百里霜一脚踹开阁楼的门，手持冰刃，身形如影，上前直接从老妇人的身体里穿过，老妇人瞬间变成一滩黑灰。她手腕一翻，将冰刃架在雪姬的脖子上。
“你？你怎么还活着！”雪姬极为惶恐，盯着身前的碗，碗壁上还残留着尚未喝尽的红色液体。
她愤然将碗摔出去，碗碎成八片，颤抖的手不住地指着墙壁上溅的血斑，破音尖叫：“这……这是什么！”
“鸡血咯。”百里霜绕到她身后，以冰刃封住她的整个喉咙，“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什么蛊？什么‘醉生梦死’？”
雪姬除了被自己喝的鸡血吓一跳，却并未将百里霜放在眼里，眼睛一闭一挣，神色立马变得柔情似水，那双撩人的狐媚眼睛，就跟众人为她神魂颠倒之时一模一样。
她仰头盯着百里霜的眼睛，“小妹妹，年纪轻轻的，打打杀杀可不好哦。”
她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那般，即便百里霜是女孩子，也在某个瞬间走了神，也正是这个间隙，让雪姬溜了出去。
雪姬抱起琴，与百里霜拉开距离，左手托琴，右手拨弄了一曲。“你怎么没反应！”
“‘醉生梦死’是这个吧，”百里霜拿出一只小指甲盖大小的虫子，手指轻轻一捻，将其捏成粉末，目光由蛊虫转向雪姬，“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这间醉月轩的熏香里布满了这个蛊，只要闻过，便会中招。所以，今夜来过醉月轩的人，全部都被下了蛊。”
“小丫头片子，脑子还算机灵，呵……”雪姬依旧不把她放在眼里，即便她当着自己的面把蛊捏碎，“不过我比较好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你知不知道有一计叫‘将计就计’，这得归功于你那位蠢得像猪的手下，是她提醒的我。”
两人对峙之际，周遭的气氛一度剑拔弩张，可她二人都是聪明人，若真要打起来，恐怕除了两败俱伤之外，谁也讨不到好处。
当务之急，百里霜需要找到弟弟，而雪姬只需要等，等大鱼上钩。
雪姬将琴抱于怀中，侧躺在旁边软塌上，冷冷地笑道：“对了，不妨告诉你，此蛊名唤‘寻梦’，又叫‘醉生梦死’，中蛊之人会沉浸在美梦乡，永远无法醒来，亦或是困于噩梦，承受永无止尽的梦魇。你猜，你要找的人有没有中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