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那个巴掌印还在疼得发热。
远书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衣，他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旁人都以为他晕了。
他没有。
他只是没有力气也没有脸起身去面对背后传来的欢声笑语。
眼泪在他脸上悄无声息地划过，他想不通，楚以左为什么突然这样对自己？
这不是楚以左，这不是他的少爷……
“就他吧。”
远书悄悄抬起眼，一位阔气的少爷正抬起下巴往他这边指着。
凉气从他鼻腔内穿过，他立刻埋下头。
刚刚，与那位少爷对视了。
这里是人市，买卖奴隶的地方。那边不断传来人牙子的鞭打、谩骂以及奴隶的惨叫声。
少爷明显听得有些烦躁，不禁皱起眉。
“这肯定是哪个不知趣的想逃跑。”这边的人牙子见状连忙道，“这位爷是要这个了吗？”
人牙子指了指墙角那里，虽然低着头，但显然能看出来体弱的一个奴隶。
“嗯。”
看样子这个人牙子都没想到能把他卖出去，甚至都劝道：“这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买回去干不了多少活。”
在少爷身后的一个小厮道：“哪这么多话，你卖不卖？”
“八两，多嘴。”少爷呵斥一声。
“卖卖卖。”
总算能卖出去了能不卖吗。
人牙子走到那个奴隶跟前，边解开他腿上的绳子，边责备着：“谁让你坐在地上了？”
“腿跪麻了。”那个奴隶回道
他的声音就像没吃饭一样，不过倒是让人听得很清楚。
“你还回答？你这个样儿到主家有你受的。”人牙子说着一把将他拎起，往少爷这边走来。
“爷，平常价八千文吧？您要是真心想要他，给这个数就行。”人牙子伸出五个手指头。
少爷撇了他一眼，让身边的八两将钱拿给他。
人牙子看着眼前的金元宝，苦笑着：“这……小的一时找不开啊！”
“你拿着就是了。”少爷转眼看向正在偷偷打量自己的小奴隶，“我们楚家的人不能便宜。”
小奴隶又立刻低下头。
人牙子瞬间明白了，在空州这地界儿出手这么阔绰的楚姓人家，恐怕就只有当地有钱有势的楚荆一家了。
不过看此人如此年轻自然不是楚荆了，那便是楚家的少爷。
楚家有两个少爷，大少爷楚以右，二少爷楚以左。可两位少爷相差不过两岁，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究竟是哪个。
管他呢，给钱就行了呗。
“那就谢谢少爷了！”
小奴隶看着人牙子笑嘻嘻地接过钱放进兜里，顺带从怀里掏出了个东西双手递给少爷。
又是那纸。
“这是他的卖身契，您收好。”
小奴隶有些暗喜。
他知道，这位少爷买他了，就他了。
少爷稍微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刚接过人牙子手中的绳子，就听见一声：
“以左！”
少爷回头看去。
那个人跑到少爷身边，他还用绳子拉着一个人——应当也是奴隶。
“你这是？”楚以左问道。
“害！刚才我看到他被牙子打得要死，便买下来了。脾气还挺倔，老是想跑，我总不能让自己的钱打水漂吧？我爹说了，商人从不做赔本儿的买卖。”
楚以左冷哼一声：“你这倒是记得清楚。”
他又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奴隶——露出的胸膛上还印着奴印，想来是之前是有过主家的。
“我说齐明南啊，你确定让他当书童？”
“昂。好兄弟有难同当，我现在是陪你受罪，以后我读不读还不一定呢！”齐明南双手抱在胸前，神气道，“你爹非逼你去考取功名，我爹可没逼我。”
楚家虽有钱有势可偏偏就没有权。还是受到地方官府的一些压制，而且近日官府越来越过分，楚荆想挣脱官府的束缚，最好的办法就是家里出一位官。
正好赶上皇帝下令允许商人之子入仕。大儿子需要帮忙处理许多里外的事，只能让小儿子去考取功名。
在楚家长大自小学的便是生意经和一些拳脚功夫，科举考的策论什么的只能慢慢学起。楚以左已经二十一了，本是流连市井之间，自是不想整日关在屋里读书，但无奈只能答应。
这不，他爹让他亲自来人市挑一个合眼缘的当书童。
“我可没指望着他一直研磨，看这身高体壮的肯定能干重活。我亏不了本！”齐明南继续自顾自说着。
“走了。”楚以左拽了一下手中的绳子，他这一拽把他的书童整了个踉跄。
旁边的小厮八两上前道：“少爷，小的给您拿着吧。”
“不用。”楚以左说着瞥了书童一眼，“本少爷的书童自然要本少爷亲自带着。”
八两便退到身后了。
走了一段路，那个小书童弱弱的声音响起：“这个，能不能解开。”
楚以左的脚步微微顿住，头次听说有奴隶自己提要求的。
可真敢说。
楚以左回头眯起眼睛盯着小书童：“你跑了怎么办？”
“我不会跑。”小书童抬起头看着少爷。
他不会跑，也不敢跑。
卖身契在主家手中，自己便是奴。虽然主家杀了自己官府不会管，但如果自己逃跑，主家报官，最后还是自己受苦。
他没有逃亡的那个勇气。
楚以左愣了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小书童的双手上——手腕已经被绳子勒出了红痕，然后就示意八两把小书童的绳子解开了。
而旁边齐明南拉着的那个奴隶反倒使劲拽了拽绳子，示意齐明南把他的绳子也解开。
“不不不。”齐明南伸出食指晃了晃，“小北，我可不敢把你松开，你绝对是会跑的。你还是老实儿的吧，也别担心，我没有虐奴的癖好。”
齐明南是出于不忍心见小北挨打才买下来的，自然不会虐待他。但也不会放了他，好歹自己搭了不少钱呢！自己家可不是做慈善的。
“小北？”楚以左没忍住笑了笑，“你取的？”
这么大的个子，叫小北？
“昂！”齐明南扬起下巴，“不好听吗？我正好有南，给他取个北正好啊。名字我懒得多想干脆就叫小北，简单。”
小北满脸不悦。
齐明南看见他那不痛快的表情，便问：“你还不满意了？”
“没有。”
一路上小书童既有点欢喜，又有点忧虑。
他欢喜的是终于有人肯买自己了，自己也是有主家的人了，不用再那肮脏的小黑屋子里呆着了。
可忧虑的是，不知道这个主家对下人好不好，万一对自己又打又骂怎么办？
齐明南带着小北回他家了，楚以左带着小书童也到了楚宅。
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回报给楚家的当家人。
“这就是你选的？”楚荆瞧这奴隶身子骨不强的样子，有几分不满。
“是啊。我就觉得他长得好看，养眼。”
楚荆一脸嫌弃：“别是个有病的吧？”
“我身体无恙。”
楚家父子一同看向答话的这个奴隶。
他可真敢回。
“没规矩。”楚荆斥道。
楚以左有些不耐烦：“您让我去挑人，我挑好了，您倒是又挑三拣四上了。”
“你也没规矩。”楚荆瞪了楚以左一眼，又道，“行了，带下去烙个印吧。”
书童腿一软，捏紧了拳头，指甲钳进肉里。
他早就听说从人市上买的奴隶都要被主家烙上奴印，肯定很疼吧。
“不用。”
小书童瞪大眼睛看向说话的楚少爷。
“他以后要近身伺候我，我闲那东西丑，碍眼。”
楚荆闷了一声气，也没说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这个儿子愿意安心下来读书，其他的只要不过分，他爱如何如何吧。
“那就带下去洗干净，再好好检查检查有没有病。”
“嗯。”楚以左转身便要走。
“等下。”楚荆伸出手，“他的卖身契给我。”
楚以左从怀中掏出那纸递给了他爹。
出了正堂的门，楚以左随便叫了个下人：“你带他下去好好洗个澡，再拿件干净的衣裳让他换上。”
“是。”
小书童站在身后愣愣地看着楚以左。
楚以左转过头，正好四目相对。
“我有这么好看吗？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跟过去。”
听起来像训斥，又好像不是。
小书童也就挪动了脚步，就在与少爷擦肩而过的那一刻。
“有。”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于小书童来说，自己只是回答了主家的问题，实话实说罢了。
楚以左一时语塞，真不知道这个家伙脑子里怎么想的。
他可真敢答。
小书童身上已经干净了，衣服也换上干净的了。
他被人带到少爷的房间。
一进屋就瞧见坐在凳子上的楚以左，好像是特意在等他。
也对，一个富贵少爷能有什么事。
小书童又垂下眼眸。
“你过来。”楚以左一边叫他，一边示意另一个下人出去。
小书童走近，站到楚以左面前。
“嗯。”楚以左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本少爷眼光不错。”
这一番清洗，让这小书童从脏兮兮的小可怜，倒变成了一副令人可怜的模样了。
楚以左摸着下巴，思索着，言道：“齐明南给他的书童取名小北，你说，我给你取什么名好呢？”
既然是奴隶，自己整个人都是归主家所有，更别说什么名字了，只是小书童不想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有名字的。”声音很弱，但说的话可不弱，一般奴隶可没有这么和主子说话的。
楚以左明显透出一股玩味的感觉：“哦？叫什么？”
“卖身契里，有写。”
“我想听你亲口说。”
“……远书。”
楚以左好像是同意了，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你这么会说话，牙子倒还没打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