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一转,穆山月走到周公公面前,僵着面皮说:“劳烦您了。”
周公公牵着缰绳,弯下腰去,“公主折煞奴才了。”
他搬来马凳,穆山月遂踩着马凳,抬脚跨上那匹小马。整个动作之生疏,之僵硬,都能成为穆山月本年最不愿提起之事。
且今日她来时根本没有料到自己会骑马,由是不曾换上骑装。
她穿的宫裙本不算大,但穆山月低头去,竟见裙摆几乎拖到地上。她不由得忧虑,若小马走起来时踩到自己的裙摆可怎么办?
穆景瀚此时才算是‘良心’归位了,见穆山月一直盯着她的裙摆,心有灵犀的上前去,替她将裙摆卷起来,试图绑在她的小腿上。
只不过穆景瀚没有带绳子,那裙摆被他窝了掖了半天也不见个成效。一旁的周公公宽慰:“若公主怕弄脏了衣裙,奴才可让人将公主的骑装取来。”
穆山月不喜欢兴师动众,于是皱着眉没有接话。
直到她要借此理由拒绝骑马了,穆景瀚不知从哪里灵机一动,将自己头上绑着的总角解开,正好凑出两根青带,把裙摆在小腿上绑了个不松不紧。
“好了。”穆景瀚抬头,对着马上的穆山月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
“多谢你。”不情不愿地,总也该道声谢。
周公公见穆景瀚也翻身上马,自己也跟着上了马,在前头牵着穆山月小马的缰绳。
小马走起来,东摇西晃。穆山月连忙抓紧了马鞍,以防自己掉下去。
穆景瀚也不跑快,跟在穆山月身侧,与她说话。
“姐姐,好玩吗?”
穆景瀚的马比穆山月的高,是以他现在整个人也比穆山月高得多,是居高临下的感觉。可语气中又全是关切,反而有点像宠爱妹妹的哥哥。
“嗯。”穆山月怕掉下去,不肯跟他多说。
“只要周公公不快跑,姐姐是不会掉下去的。”
“哦。”
“姐姐,你若当真害怕,就过来跟我共乘,我护着你,你总不怕了吧?”
穆山月见他旧话重提,立刻把‘怕’给忘了,挺直脊背,“我才不同你共乘。”
“那姐姐不怕?”
“嗯。”穆山月不敢腾出手,只能以眼神示意他,“你快走吧,别再我这里碎嘴了。”
穆景瀚牵着缰绳笑嘻嘻的,快走了两步,又等她跟上来,“我才不走呢。我就要陪着姐姐。”
“那周公公,我们快走。”穆山月微微扬声,唤一句。
周公公是实诚人,‘欸’一声后当真加快了些步子。
小马跟着跑起来,颠得穆山月眼泪都要掉下来。
“好了,好了。”穆山月连连呼救,“我玩够了,有劳公公,我现在想下去了。”
周公公立刻将马停下来,一旁侍儿端上马凳,放在穆山月的脚下。
穆山月望着马凳,又看看周公公,不知道要先抬哪只脚。
最终还是穆景瀚从后面跟上来,牵住她的手,指挥着她下了马。
穆山月才一落地,就觉得双腿发软。
“公主请小心。”周公公上前,虚抚了穆山月一把。
穆山月冲他摆摆手,“今日当真有劳公公了。”
“不敢。”周公公弯着腰,观眼观鼻观心。
穆山月取出帕子,按在额上,沁干汗水。她似是无意地问起:“不知这御马苑里一共有多少马?公公整日照顾它们,不知可觉辛苦?”
“回公主,宫中御马苑仅供各位皇子们习马所用,因此马匹不多,算上奴才所骑,一共十二匹马。奴才照顾这些牲口已久,不觉辛苦。”
“嗯。”穆山月点点头,又伸手去轻轻碰一碰刚才骑过的小马的毛,“公公照顾马一贯都好的,这里的马看着都十分康健,也不曾有染病的。”
“照顾马匹,是奴才的本分。”
周公公的话里听不出不对劲。
穆景瀚干脆地问了一句:“近几日,没有马匹丢失吧?”
周公公立刻将身体面对向穆景瀚,“回二皇子,这御马苑中马匹本就不多,若有染病,丢失,或死亡,奴才不可能不知,也不敢不对您禀报。”
穆景瀚拍了拍周公公的肩膀,“好啦,我知道你最是尽心,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现在既然三公主也玩够了,那我们便回去了。你替我照顾好昂驹,过两日我再来。”
“是。”周公公应下,往后退了三步,才骑上自己的马,唤着昂驹和那匹小马一道离开了。
穆山月到翊坤宫,自去向晏鹿鸣‘复命’。
“御马苑没有丢失的马匹。”穆山月坐在翊坤宫的小凳上,隔着一张桌子,晏鹿鸣望着她,目露惆怅。
穆山月虽然觉得姨母惆怅的有道理,但是仍然觉得她绕圈子:早点儿查查娴美人那处有没有人失踪,不就能早点儿解决这事儿吗?还害得她骑了马,现在浑身不舒服。
“我今日也问过了御膳房。”晏鹿鸣的神情中显然也没有从御膳房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难为云融,听御膳房的陈姑姑嚼了两个时辰大公主的舌根子。”
穆山月一听就觉得头疼。
大公主,她的大姐姐,虽然同她一样幼年丧母,但是昌永帝格外偏爱她,纵得她就做不出一件正经事来。
夜不回宫,宫中策马这都不算大公主做的什么大事儿了。
在乾清宫殿外等昌永帝下朝,坐在汉白玉的栏杆上笑嘻嘻的向每一位路过的,她认识的大臣们打招呼,这种事情频繁的连言官都懒得再上折子弹劾。
不过言官不弹劾,倒不单单是因为陛下不听。
还是因为大公主曾在早朝时走到那位反对意见最强的老臣面前,扬言他再多嘴一句,她就立刻嫁给他最宝贝的小孙子。气的人家老臣下朝就病了半个月,前几日才刚回朝。
经此一折腾,其他大臣也不再开口——凭昌永帝对大公主的溺爱,若大公主当真说要嫁,穆山月悄悄俯身,揉了揉酸胀的腿,“真是难为云融。您行行好,千万别转述给我,我不想听这些事。”
晏鹿鸣这才问:“你是怎么了?从一进门,我就发觉你走路不大对劲。”
穆山月抿住嘴,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
“真的?”晏鹿鸣不信,从桌子后面探过身,想去看她的腿。
穆山月站起来,“我没事。我回去了。您慢慢查。”
说罢,她也不等晏鹿鸣回应,一瘸一拐的迈着僵硬的双腿离开。
穆山月确实缺乏活动,当天还不过是觉得腿有些僵,但总归不影响走路。
第二日醒来,她干脆觉得自己的双腿成了摆设,腰疼的直不起来。
坐在床上,她对着笑添说:“你自己去吧,替我向李先生告假。”
“公主,您昨日都做什么去了?”
“别问。”
至下学时间,临近午膳时,孟笑添又回来了。
自然,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身后跟着穆景瀚。
孟笑添一板一眼的将李先生的话传达给她,“先生要你好生歇息,功课等身子好了再补。”
“那我不好了。”穆山月捂着心口叹息,“真真作孽,人身体都坏了,谁还关心功课呢。”
穆景瀚笑着从孟笑添身后走上前来,“姐姐的心思净在偷懒上呢。”
穆山月本来就为昨日骑马之事不愿见他,他此刻还巴巴儿地送上来。穆山月当即用帕子盖住脸,“才不要你管。”
“我可不管。”
穆山月看什么都蒙着绣帕的青,见穆景瀚还不客气地在她榻边坐下了,干脆一扭身,背对着他。
不料下一句,穆景瀚说:“今日的功课,我都替姐姐做好了。若姐姐不理我,那我便不再替姐姐做就是了。”
穆山月没有应话,孟笑添先在旁边‘哎呀呀’的开口:“那怎么能行?你做都做了,还是给月牙儿留下吧。”
“我是‘好心当作驴肝肺’。笑添姐姐,你也不用替她说和,她可不见得记你好。”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迫得穆山月回过身,拽下脸上的绣帕,“这儿又没台子,你们倒是唱上戏了。”
“只要能博姐姐开心,别说在这儿唱戏,你让我在这儿演个胸口碎大石,也不是不能。”
穆山月终是被穆景瀚逗得破了功,笑出声来。
见穆山月笑了,孟笑添也寻了个由头离开。
至屋中只有穆山月和穆景瀚二人时,穆山月终于说:“都是你,昨儿偏让我骑马,今日路都走不动了。”
穆景瀚也不推脱,站起来就向穆山月作揖赔罪:“是我的错,我不懂事,伤了姐姐,还望姐姐莫怪。”
话说的真诚,可脸上是笑嘻嘻的,真诚便掺上了几分撒娇。
穆山月无可奈何地叹气:“算了,也不能全怪你。”
穆景瀚重新又在榻边坐下,伸手隔着锦被替穆山月轻轻揉腿,“你呀,平日里也多活动活动。旁的不说,至少多走动走动,去看我骑马嘛。”
“你少提马,我现在听不得这字。”
“是是。”
穆山月不知道穆景瀚使了多大的劲儿,只觉得腿上被他揉的十分舒服。
靠在软枕上,不知不觉睡去了。
梦中,那男子又出现了。
“月牙儿,唤我‘父亲’。”他的唇微微颤抖,似是哀求,又含期待。
‘为什么呢?’她在心里问。
“月牙儿,月牙儿。”
“姐姐,姐姐?”
穆山月皱起眉来,使劲睁开双眼,晏鹿鸣和穆景瀚一大一小两张脸齐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怎么了?”
穆景瀚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吓死我了。”
晏鹿鸣在一边解释:“你睡着了,我们两个怎么喊你,你都不醒。”
“哦。”穆山月揉了揉眼睛,“姨姨,您寻我有事儿吗?”
“本来是听说你身体不舒服,过来看看你。”晏鹿鸣指了指通向外间的门,“给你带了一盒点心。结果来了后听景儿说了,我才知道原来你竟是为了帮我才不舒服的,姨姨真是该打。”
穆山月看了穆景瀚一眼,他耸耸肩表示无辜,又对晏鹿鸣道:“也没什么,是我自己愿意的。”
“一盒糕点恐怕是不够了,待会儿我便叫云融送瓶膏药来你抹一抹。”晏鹿鸣当真愧疚。
穆山月摇摇头,“姨姨不用的,我也没有什么大碍。”说罢,她又看向穆景瀚,“若姨姨当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叫云融姑姑来,将那日陈姑姑嚼的舌根子,再给景弟转述一遍吧。”
“什么?”穆景瀚几乎要从榻边跳起来。
穆山月被他又惊又吓的模样笑得俯倒在床,等穆景瀚上手挠她痒痒肉了才忙着求饶。
晏鹿鸣在一边含笑看着他们两个,等他们闹得告了一个段落,才说:“这好办,我待会儿就把云融送过去。另外再同你说件事儿。”
“什么呀?”
“我着人查了,娴美人身侧确实丢了一名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