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钓上两条肥头大脑的锦鲤,穆景瀚吩咐全喜准备了一个大白瓷缸,往穆山月那处送。
穆山月又在池边捡了几颗圆溜溜的鹅卵石,穆景瀚替她捧着,两个人欢欢喜喜往坤宁宫走。
“到时候在水缸里添上几片一叶莲,姐姐的屋子就更好看了。”穆景瀚的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他像是全然不觉热,在日头下迈着大步跟着穆山月。
穆山月放慢了脚步,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过来点。”
“怎么啦?”男孩子像是个火盆,一下子扑过来,挟着热浪。
穆山月算准两人的距离,一同待在宫女撑着的伞下,“太热了。”
“没关系,男儿不怕热。”
穆景瀚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怪傻的。
侧目去看穆山月,她正垂着头偷笑。她的脸红扑扑的,像软绵绵的糖糕。
“姐姐,你真好看。”
穆山月侧过头去,穆景瀚的桃花眼亮晶晶的,带着几分痴。气氛一时古怪起来,穆山月免不了板起脸嗔他:“又开始胡说了。”
“我说真的!”穆景瀚绕到她的面前,双手先伸起来,似乎要捧她的脸,伸到半路意识到不合适,转下去插住了自己的腰。
“好,那就是真的。”穆山月挥挥手,不想和他继续这奇怪的话题。
穆景瀚想要不依不饶,可见穆山月两弯淡淡的小山眉已微颦,是个即将不悦的样子,连忙将那满口的赞誉又咽回腹中,独自解决。
两人回了坤宁宫,到进入穆山月屋内时,早有宫女提前备好了冰碗。
穆山月和穆景瀚面对面坐下,穆山月执着银勺,不紧不慢地喝着。穆景瀚确实是热的狠了,端起冰碗‘咕嘟咕嘟’一气儿喝了个干净。
等到他将冰碗放到桌上了,穆山月将银勺丢进碗里,一手将自己的冰碗往前面推了推,“我不想喝了。”
“怎么不想喝了?”穆景瀚用袖子拭了满头汗水。
“就是不想喝了。”穆山月站起来。
穆景瀚刚刚吩咐全喜送来的白瓷缸放在圆桌旁边,现下已经装满了水。穆景瀚钓上来的两尾锦鲤也在里面甩着尾巴游。
穆山月从容之姑姑手中接过两人方才捡的鹅卵石,从缸的边上一枚枚轻轻滑入水中。
“那姐姐,你剩下的冰碗,我可喝了哦。”
穆山月突然觉得穆景瀚说话的声音憨憨的,像一只小熊。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看向穆景瀚,“还有呢,你做什么喝我剩下的?”
穆景瀚已经端起了她喝剩的冰碗,冲她笑:“等不及她们再呈上来。”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太热了。再不喝一点儿,只怕都要暑热昏过去。”
穆山月不理会他的小题大做,可回过头去看向缸中的锦鲤时,水面倒映出她的笑脸。
穆景瀚吃光了她的冰碗,又和穆山月逗一会儿锦鲤。没一会儿穆山月乏了,懒懒的靠在贵妃榻上,不理他。
穆景瀚识相的离开,穆山月阖眸正要睡,肩膀又觉被东西硌着。
她伸手去摸,正是先前穆景瀚提起的《异闻杂谈》。
‘说不定当真会有。’穆山月想着,躺在贵妃榻上翻起了书。
这本《异闻杂谈》里收录的全是稀罕事,什么‘白蛇修炼千年成精’,‘自石头缝里蹦出一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白狐为了报恩化身成人’之类的故事。
穆山月第二个故事读了一半,心里惦记着红莲的事情,便一目十行的搜寻着。
直至头昏脑胀,将要沉入梦中会见周公了,穆山月才在书中瞥见‘红莲’二字。
她当即停下手,将这一页细细读来。
这页讲的是一位叫做‘灵鹿’的姑娘,为她的姐姐献上了一株难见的红莲。姐姐自收到红莲后,便连连发生不幸之事。起先只是丢失了财物,后来扭了脚,最后竟是丢了性命。
读的穆山月大惊失色。
她将书页往前翻,翻到故事的开端,那里果然描写了灵鹿是如何得到红莲的。
穆山月读过后,当下困意全无,拿着书便去翊坤宫寻庄昭仪。
庄昭仪晏鹿鸣才送走一位似是太医院里来的人,转头见了穆山月,惊问道:“你不是和景儿钓鱼去了吗?”
穆山月抬头看看西沉的夕阳,又去看晏鹿鸣,“姨姨,我们已经钓了一下午了。”
“瞧我,忙的都忘了时辰,总以为你才刚刚从我这里出去。”晏鹿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伸手牵起她,“那你就在姨姨这用晚膳吧。正好这几日心儿也说想同你玩呢。”
穆山月任由她牵着进了侧殿,落座后将手中的《异闻杂谈》递给晏鹿鸣,“姨姨,坤宁宫那边已经备了我的晚膳了,我便不在您这儿用膳了。改日再来寻心儿玩。”
“这是什么?”晏鹿鸣接过那书,泛黄的封面上是草书写的四个字,她一一辨认读出后,又问,“月牙儿,你给姨姨这本书做什么?”
“这里头有记载红莲是如何制成的。”穆山月指一指那书,“我在里头做了记号,姨姨可以看一看。”
晏鹿鸣当即翻出她标注的那一页。
细读之后,晏鹿鸣露出古怪的神情:又想笑,又当真。
“姨姨,您怎么看?”穆山月问。
晏鹿鸣合上书,将那古怪的神情在脸上又停留一会儿后,终恢复如常:“这……似乎是本话本,月牙儿,你要知道,话本通常不是真的。”
穆山月不置可否,“可这也是个法子呀,不是吗?”
“是也是。”晏鹿鸣肯定的点头,将手抚过书的封皮,“姨姨不瞒你。今日又问过了其他人,娴美人身侧也没有人买过朱砂。你方才见的是太医院的鱼太医,他倒是也给出了与这本书上相似的方法。”
“也是一样,用人血染制红莲吗?”
“不,是用动物的血。”
哦,绕了半天,果然还是该问御膳房和御马苑嘛。穆山月在心里腹诽,“那您去问了御马苑吗?”
“没有呢。”晏鹿鸣说,“我也不好太兴师动众。这事儿本便是姐姐私下里交予我暗查的。”
“也是。”一日之内,晏鹿鸣似乎已经寻了太医院好几次了。若要再去御马苑,确实容易令人注目。
晏鹿鸣道:“月牙儿,你若得空的话,不如帮我个忙吧?”
“姨姨请说。”
穆山月已经记不清楚上一次自己出现在御马苑是什么时候了。
她自小身子便不是很好,说不上风一吹便病,但也很难经起骑马这类的活动。
是以对于宫中的御马苑,她自然是稀客。
穆景瀚在她身侧叽叽喳喳,他是对骑马射箭之类的事情极为喜欢,又极下功夫的。
去年,她们的父亲昌永帝在看了穆景瀚的骑术后还夸赞他,来日定能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将。
“这匹是我惯常骑的,叫做昂驹。”穆景瀚拍了拍自己身边站着的一匹小白马的马脖子。
小白马同他很亲厚,不断往穆景瀚身边凑。
穆山月对这匹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的马没什么兴趣,甚至有几分怕——它大大的鼻孔呼哧呼哧的出着粗粗的热气。且那些热气无一例外的都喷到了穆山月的脑袋上。
“……好的。”穆山月生硬的应了一句。
穆景瀚知道她平时少来,此刻也看出了她的害怕,便将昂驹往后拽了拽,又说:“你别上前。”是对着昂驹说的。
“谁是这里管事的呢?”
“虽说钱大人是此地管马的,但他这人惫懒,有什么事都交给手下的周公公去做了。你等着。”穆景瀚说完,翻身上马,夹紧马腹,说了声“驾”,便朝着穆山月的斜对面奔驰而去了。
穆山月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黄土尘沙中,颇有种沧桑的感觉。
她自嘲自己确实是看多了话本,低下头去,脚尖悄悄地从裙底探出来,踢着地上的尘土打发时间。
马蹄声‘嗒嗒嗒’的再次响起时,穆山月抬起了头。
穆景瀚自然是为首,骑着他的昂驹,威风凛凛。
他身后似乎是跟了一个人,穆山月没看清。
在离穆山月还有五步远时,穆景瀚一跃身便从还在往前跑的马上翻身跳了下来。这一跳跳的穆山月根本没有心思去看他身后的人,只是替他揪心。
但见他好好儿的牵着昂驹走过来了,忍不住骂他:“你跳什么呀!”
穆景瀚原本扬着笑脸,是得意自己的这一招‘绝技’能得到穆山月的称赞。没想到劈头挨了一句,他有点儿懵。
不过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又腆着脸冲穆山月笑:“姐姐是担心我啦?”
穆山月不耐烦回答他这样的问题,绕过他去看他身后跟着的人。
那是一名公公。早在穆景瀚翻身跳下马时,他也跟着下了马,牵着一大一小两匹马姗姗来迟。
“奴才见过三公主,公主安康。”他放下手中的马鞭,跪在地上。
穆山月抬手要他起来,“请起吧。想必您便是周公公?”
那周公公抬起头来,正是剑眉星目,五官深邃,倒不似一名太监,更像朝中年轻有为的大臣。
穆山月愣了一愣,就听周公公答话:“回公主,正是奴才。”
“三公主从来没有骑过马,你小心伺候。”穆景瀚这话落下后,穆山月意识到了不对。
警惕的目光看过去,“什么意思?”
穆景瀚眨巴眨巴眼睛,无辜的堪比他们的妹妹穆颂予养的白兔,“陪姐姐骑马呀。不是姐姐今日说想试一试策马奔腾的感觉吗?”
“公主放心,奴才选的这匹小马温厚老实,最适合公主您了。”周公公自他身后牵过那匹小小的马。那小马只有穆景瀚的昂驹一半大,乖乖地站在周公公身边,看着确实是个乖顺的样子。
可穆山月还是忍不住头疼,“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景瀚见她眉头全都皱在一起,双手也搅在一起,困扰的像是一根小麻花。
不过穆景瀚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麻花’,又觉得她像是春日垂在池塘边的柳枝,风一吹便会跟着柔柔地轻摆。因此他不但不心疼,反而想要再多看一会儿。
他坏心眼的开口:“啊,原来是我误解了。姐姐的意思是想跟我共乘一匹呀。”
穆山月看他眼中都露出亮晶晶的狡黠,就知他没安好心。穆景瀚话才落下,穆山月立刻啐他:“谁要跟你共乘一匹?”
“那姐姐是什么意思?”
对着穆景瀚故作懵懂的目光,穆山月暗暗将这账记到晏鹿鸣的头上。
她决定不同穆景瀚再耍嘴皮子,主要原因是通常说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