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说红莲,妖冶无边
穆山月回屋时,门口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他身量颀长,长长的青丝以青色发带束起两个总角,像两个小小的莲蓬。一双手悄悄搓着腰两侧的袍子。那袍子有些宽大,穿在他身上,像是一个麻袋。
穆山月唤他:“景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速之客’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转过身时,夕阳的一抹余晖落到他的脸上,将他白皙秀丽的面孔一分为二。一半在光中,一半在阴影下。
不过尽管如此也不难认出,他正是今日午时,皇后宴会上替穆山月说话的二皇子,穆景瀚。
“姐姐,我来看看你。”二皇子穆景瀚颠儿颠儿上前几步,凑近她,恨不能把自己戳到她的眼皮子底下。穆山月又想起今日早晨,孟笑添也是这般把那坏了的花环戳到她眼皮子底下的。
穆山月琢磨着可能会害她的人,心口不如一:“你如今这身袍子,是偷穿谁的?”
穆景瀚低下头,抬起胳膊看看广大的能装下一个人的袖子,抬起头来无可奈何地说:“这是母妃为我做的。她虽然做大了,但却说正好,我能穿到及冠。”
穆山月‘噗嗤’笑了,替他挽起袖子,“穿到及冠恐有些难度,不过穿到束发之年应该容易。”
“姐姐只管笑话我。今日也不知是谁替你在宴席上说话呢。”穆景瀚虽然嘴上说着像是孩子气话,但因没有孩子胖嘟嘟的脸颊和圆溜溜的眼睛,加上一双桃花眼好脾气的弯着,便不像生气,而是撒娇了。
穆山月为他挽好了左边的袖子,又去挽右边,“那真是多谢你。”
穆景瀚才不管她这句谢是出自真心还是戏谑,一律当作真心来接了,薄薄的嘴唇抿了抿,道:“姐姐,我刚才听笑添说,你的花环被人弄坏了?”
“是啊。”
两边的袖子都挽好了,穆山月才想起请穆景瀚进自己的屋子。
穆山月的房间布置的极为素净,非但极少焚香,也没有鲜花金玉摆设,不似一般少女的闺房。
她的房间一进门的位置便横摆着两张红木椅和一张小几,那是她平日与人对弈之处。红木椅旁,临窗的位置是一张乌木书桌。书桌后面则是书架。穆景瀚不用看,只凭自己对穆山月的了解,也知那上面全是杂谈话本,没有所谓‘正书’。
穆山月请穆景瀚在房间正中的圆桌旁坐下。这是一个四通八达之处。他的左手边以山水屏风挡住了通往寝屋的小门,而穆景瀚一抬头便能看到对面靠墙的贵妃榻上倒扣着一本话本。
“姐姐在读什么话本?”穆景瀚捧着宫女端上的茶盅,没有贸然上前掀开。
穆山月顺着穆景瀚看的方向,扫过一眼,在他对面坐下后轻描淡写地说:“哦,是一本叫做《异闻杂谈》的话本,哥哥托炎哥哥给我从宫外找来的。”
“那我下回也托我的伴读给你在宫外找话本。”
穆山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用麻烦。我本也没有想让哥哥给我找这些。”
“不麻烦。”穆景瀚从话本中收回目光,想起他的正事儿,“姐姐,宫里是有人在欺负你吗?”
穆山月正在饮茶,听了穆景瀚的话险些被茶水烫到嘴巴。她呛咳了两声,穆景瀚跳下椅子,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你,你怎么这么问?”
穆景瀚见她好了,又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说:“我听笑添说的呀。你今日本要送母后的花环被人弄坏了。”
“还不确定就是被人弄坏的。花枝本就脆弱,说不定是我昨夜不小心碰断了。”穆山月不愿将小事放大,正打算轻轻掀过。
不料穆景瀚说:“今天清晨时,我见到筝添进你房间。”
“这是笑话了。”穆山月起先一愣,回过神来很快笑了,“清晨你不在延禧宫里待着,怎么会跑来我这儿?”
穆景瀚的脸‘噌’一下红透了,和窗外透进来的夕阳一起,混的不分彼此。不过饶是如此,他仍然大大方方地说:“我来看你醒了没有。原本,我想同你一道用早膳的。”
穆山月身侧的容之姑姑端来一盏点燃的灯,摆在二人中间时不忘接话:“二皇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公主,素日她都要辰时才起,您寅时初刻便来了,她如何起得来呢?”
穆山月凉凉的瞟了容之姑姑一眼。不过姑姑不臊,摆好了灯后神色如常地退到门口。
“怪道你能见到筝添。做坏事,确实是要寅时这样的时辰的。”穆山月仍在戏谑,不当回事。
穆景瀚说:“姐姐怎么这么不当回事?人家都跑上门来害你了,你还笑得出来?”
穆山月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说:“筝添是长姐的伴读,我同她一向无冤无仇。长姐素日里待我好,也不需要利用伴读对我做这种下作事。”
“看起来姐姐似乎是有想法了?”
“我猜的。”穆山月说,“那花环是贺礼之事,我同长姐说起过,当时筝添也在。不过她针对的恐怕不是我,而是笑添。”
穆景瀚替姐姐接话:“她们姊妹二人的关系素来不好。这个花环,一直是笑添替姐姐安置的吧?”
“没错。”
不过是孟氏姊妹之间无趣的斗争。
大约孟筝添是想看妹妹被公主责罚。而公主么……反正皇后一贯宠爱,哪怕今日只是写了个‘寿’字,也如获珍宝,不会在乎那花环的去处。
“姐姐,你生气了吗?”穆景瀚往前凑了凑,想透过灯光去觑她的神情。
穆山月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的给他看自己的面无表情,“没有。”
对于穆山月而言,确实也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
她只是觉得无聊。
这样的争斗别扭,无聊。
眼见穆景瀚还想追问,穆山月错开了话题:“你知道吗,今日娴美人献的那支红莲,好像是以血染成的。”
“哈?这么骇人!”穆景瀚瞪大了眼睛。
“正是呢。母后要庄姨去查,还不知道会查的如何。”
第二日是一个晴天。
穆山月上过学,随孟笑添一道往翊坤宫去。原因无他,正是为了去看看她焦头烂额的姨母。
果不其然,到翊坤宫侧殿时,庄昭仪晏鹿鸣正坐在案几前,满脸不可思议的面对一本不知名的册子。
穆山月向她请了安,在她的对面坐下,“姨姨,您这是在看什么?”
“是太医院的册子。”晏鹿鸣合上册子,翻到封面,向穆山月解释,“但凡太医院的东西,进进出出总是会被登记在册。我想看看,有没有娴美人取朱砂的记录。”
“朱砂?母后不是说那莲是血染成的吗?”她以为怎么样也应该去问御膳房,或者御马苑之类的地方,有没有丢鸡鸭马匹的。
晏鹿鸣揉了揉眉心,“话是没错,可我始终不明白,娴美人好好的用血染莲花做什么?我是知道,朱砂通常能将白莲染红,是以想先看一下。”
“那么,娴美人要了朱砂吗?”
“没有。”晏鹿鸣合上册子,“我也想过或许是宫外买来的朱砂,已经派人去暗查了。”
“真是麻烦。”穆山月凉凉的说,“若当真是以血染就的,无非也是鸡鸭之血。有什么可查的?”
晏鹿鸣看着穆山月,她细细眉毛下的眼睛里,盯着案几上摆放的册子全是不合年龄的冷漠轻蔑。
与穆山月生母孟其玉是多年挚友的晏鹿鸣,在此刻突然‘不知今夕是何夕’,恍惚以为回到了十几年前,自己仍在闺阁,努力学女红的岁月。
那时孟其玉也是以同样的表情看着被绣花针扎得满手窟窿眼儿的她的。
晏鹿鸣挪开目光,看向架子上摆着的香炉,“既然姐姐要查,那定然有她的意思。何况我也觉着,那日娴美人,殷勤的古怪。”
“好吧,那姨姨只管查吧。”穆山月说着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
“今日与景弟约好了一道去池边钓鱼。我若再不过去,他又该等急了。”
晏鹿鸣意味深长的笑起来:“哦,说起来二皇子还真是奇怪。”
“怎么奇怪?”她果然吸引了穆山月的注意。
晏鹿鸣低下头去,一边佯装低头看名册,一边以余光偷觑穆山月的神情,“他在其他人面前倒是装的一派小大人样子,彬彬有礼,温文儒雅。不知道为何偏偏到了你面前,就像一个猴儿急的小孩。你说怪不怪?”
穆山月半张了嘴,想要解释,可到底也没有解释出来。
她只是匆匆丢下一句‘不要拿我们寻开心’,就跑了。
直到出了翊坤宫的门,她才反应过来:谁和他是‘我们’呢?
穆景瀚已经在御花园的池塘边,为二人铺好了钓鱼的排场。
矮凳、矮几、小桶,茶水点心样样俱全。还有他的贴身小侍卫全喜,手执一把竹伞,直等到穆山月在矮凳上坐下,他‘唰’一下撑起了伞,架到穆山月的头顶上。
不出意外的,穆山月被他出乎意外地举动吓了一跳。
拍着胸口,穆山月问穆景瀚:“不过是出来随便钓鱼玩一玩,你做这样大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御膳房需要我们二人提供晚膳食材。”
穆景瀚把一块小小的生肉挂到鱼钩上,只笑着听她说。
等生肉挂好了,穆景瀚将鱼竿递给她,“你来?”
穆山月这才环顾一圈,“不是我们二人一起钓鱼吗,怎么你只准备了一根鱼竿?”
“我猜你只想看我钓——躺椅我都让人备好了,就在那儿。”穆景瀚回身,指了指原处大树荫下。
穆山月顺着看过去,心里腹诽:到底是你了解我。
“不用,我在这儿看你一会儿。”
穆山月推拒了鱼竿,看着穆景瀚将鱼钩抛出去,在她身边的矮凳上一道坐下。
两人挨得确实有些近了。
穆山月一回头就能撞到穆景瀚的总角。若放在原先还没有什么,可偏偏今日晏鹿鸣说了些稀奇古怪的话,扰得穆山月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
也许不是晏鹿鸣,只是太阳热的不好受。
“我方才从庄姨那出来。”穆山月说。
“庄昭仪查的如何了?”
“她似乎不大相信那莲花是血染的。”
穆景瀚为了侧过头去看她,还将上半身微微往后靠了靠,“我也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不过或许你那《异闻杂谈》上会记载这些。”
“正是。你说的有理。”穆山月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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