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顿时陷入了沉默,许久后,邵长青才缓缓开了口:“想办法给我查,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话音刚落,一个绵软无力的声音骤然间响了起来。
“不用了。”
邵长青一抬头,就看见陆子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费力地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吕硕十分有眼力见地上前搀扶着陆子息,后脑勺传来的疼痛让陆子息下意识地想要去摸,在触及那片粗糙的纱布时,陆子息便收回了手。
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但陆子息似乎能够闻见那浓厚的血腥味,就仿佛手指尖只是隔着纱布触碰了一下,那味道便已经缠绕在指尖。
邵长青定定地看着陆子息,仿佛劫后余生、失而复得。
“你不用担心,这段时间我会让人注意你的人身安全,至于伤害你的人,我们也会让其付出应有的代价。”
邵长青每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甚至有些呀呀切齿,仿佛要将那个袭击陆子息的人碎尸万段一样。
陆子息幽幽叹了口气,似是无可奈何:“邵董,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真的不用了。”
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陆子息的脑袋还疼着,现下还要分出注意力来和邵长青交流,不免有些费劲。
“可是!”
邵长青看着陆子息脑袋上的纱布,欲言又止。
因为处理了伤口,陆子息原本梳好的头发都散落了下来,有些长,遮住了他的眼睛,让原本就很书生气的陆子息看上去更加柔弱了。
“他们是受害者,不过是找不到合理的维权方式,又被不良媒体带偏了。”陆子息说着垂下眼眸,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看着邵长青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陆子息抬眼看向他,目光坚定,还染上了几分笑意。
他眉眼弯弯,眉宇之间的平静让人注视着他,阳光撒在他的侧脸,无法夺其美貌,反倒是为他加上了一层最自然的滤镜。
灿阳与他,平分春色。
男人清澈的嗓音带着几分疲惫在病房中缓缓响起,语调不急不缓,听他讲话都是一种享受。
“找到袭击者并不能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有些偏激的受害者家属,反而可能因此认定我们是无良企业,届时报复袭击只会愈演愈烈。”
邵长青眉头微蹙:“你不疼吗?他们再怎么样都不应该伤人。”
言语间不掩饰对袭击者的恨意。
这些人也就会挑软柿子捏,也就是不能逮到邵长青落单的机会,才瞅上了陆子息。
陆子息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声轻叹回荡在病房里。
邵长青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左手的手指上有很多条颜色已经比较淡了的疤痕,还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线条。
那些都是疤痕,已经是陈年旧伤了,最少也有三、四年了。
邵长青忽然想起来,在陆子息那只有几页纸的人生履历上有这么一段话。
“作为刚开始独立接案子的民事律师,法庭上有不少被告对他不满,曾实施过报复,造成指骨骨折。”
在陆子息被送入医院的时候,作为他的上司,医生和他商量过治疗方案。
如果受伤严重,可能要动手术。
当医生问及陆子息有没有基础疾病的时候,邵长青告知陆子息有先心病。
在医生调出了陆子息的就医档案之后,医生的话让邵长青呆在了原地。
“他现在的情况,如果一定要做手术,麻醉的计量非常难以把握,手术当中的风险将会以数倍增长,甚至可能在麻醉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邵长青有些难以想象,此时想来,陆子息当年骨折进行手术,大概只用了较小计量的麻醉药,甚至可能在手术快结束的时候,手部的麻醉就已经退了。
在手术结束后,止痛药也必须遵从医嘱。
邵长青几乎可以想象,在术后的那些个夜晚,陆子息是如何紧咬着牙关,忍受着手指上传来的疼痛感。
十指连心,只是想想都知道多疼。
三、四年前,他才多大?
才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宽容点说,还是个孩子。
就算经历过这些,他在思考问题时也会优先考虑弱者,似乎在他的考虑事项里,没有他自己。
病床上的陆子息察觉到邵长青许久没有应声,目光中带着探究看向他:“邵董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嗓子似乎有些干涩,邵长青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没有了,你说得……很对。”
他接受了这个说法。
在陆子息昏迷的这两天里,网络上的舆论已经吵得翻天覆地,关于世盈,关于他们的一切,哪怕只是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能被翻出来说一说。
留给陆子息,留给他们的喘息时间不多了。
伤势不重,陆子息三天后就出了院,这段时间内警方也没有闲着,检查了生产线上近三个月的监控视频,但没有什么发现。
材料商那边目前也只是得到了许可,还没有进行检查。
视频一交到陆子息的手里,他就第一时间交给了公关部,但视频在网络上发布之后,并没有引起什么好的反响。
“这视频都讲了什么啊?!什么也没有啊!”
“世盈到底在搞什么鬼?不敢大大方方承认吗?也是个大企业了,敢作敢当,承担起责任来!”
“我就说那个姓陆的律师不是什么好东西,律师都是黑心的,昧着良心赚钱,只要给钱,他们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警方怎么也不说句话啊?不会也被资本家给收买了吧?!”
陆子息和警方一起看着视频下方的评论,两名陪同的警察脸上也很明显出现了无奈的神情。
“警察同志,这些话我们还是不要放在心上了。”
“唉,理解,理解。”
“食品安全问题嘛,怨气一时间有些大,我们都明白,就是这心里还是怪难受的。”
两人看着陆子息的脑袋,相比之下,他们只是遭受点语言攻击,已经很不错了。
一行人商议之后,陆子息先找到了生产线的负责人进行问话。
生产线已经停了快一周了,工人们也暂时回了家,整个厂里都是空荡荡的,原料也早就收拾好匆忙堆在了一边,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香料和油脂的香味。
地面和机器上已经落了一层白色的薄灰,当负责人拉起卷闸门带着他们走进去的时候,被气流带起的灰尘几乎盖了他们一身。
一边往里走,负责人一边介绍各个区域是干什么的。
“这边是我们的消毒区,所有的工人每天上岗之前必须先消毒,然后换上工作装。那边是我们仓库,原料都是放在那边的……”
陆子息往里走去,停在了机器旁边。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符合规制,生产器械也很干净,没有生锈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有定期保养维修的。
“在有问题的批次被暴露出来之前,生产线上有什么异常吗?”
负责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实在为难:“能有啥异常嘛!我们都是统一进货,统一分装,然后按比例调配,直接流水线生产,你这要问我有什么异常,哪里有嘛!”
“那有没有可能工人把亚硝酸盐和食盐弄混了呢?”
“啧……”负责人略微思索了片刻,“最早确实有这种情况,毕竟颜色、味道、形态都很相似,但是我们质检很快检测出来了,之后配料的投放顺序就改变了一下,将食盐和亚硝酸盐分开投放,就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厂里每天的生产数量是固定的,从最开始一步步调整过来,尽可能不出现浪费的情况,每天早上八点上班,午休时间有人值班,下午四点结束工作后展开消杀。
在食品安全这个问题上,生产线找不到什么纰漏。
“之前那个批次原材料有用剩的吗?”
“有,都在库房。”
陆子息打开手机给吕硕发了个消息,然后对着负责人说道:“待会会有人来把原材料带去检验,警方也会来人,监督进程,你配合一下。”
“好的好的。”
“还有,你把原料商的联系方式给我们,我们去那边调查一下。”
“没问题。”
得到了原料商的联系方式后,陆子息备份了一份,询问警方接下来的行动。
“原料商那边我们去调查,陆律就先休息吧,才出院不宜太操劳。”
“对的,有什么线索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
陆子息也同意了这个方案,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后脑勺似乎又疼了起来。
一名警察看着陆子息逐渐变得痛苦的表情,贴心地问了一句:“陆律,这段时间需不需要我们警方派人手保护你?”
陆子息强挤出一个笑容:“这种小事就不耗费警力了,麻烦送我回公司吧。”
陆子息都这样说了,两名警察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世盈大楼门口,那些受害者家属已经在门口拉起了横幅,也不知道是不是累了,正三三两两地散开休息着。
突然!
一个小孩冲了上来,一瓶水泼在了陆子息身上。
他冲陆子息哭喊着:“坏人!你还我妈妈!坏人!坏人!”